李幼娘看着這個在自己面前,又恢複了往日般拘謹又帶着些孺慕模樣的青年,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陸秀才向來守禮得近乎迂腐,與她說話時視線永遠落在自己的腳尖處,絕不肯逾矩半分。就好像剛才在公堂上言辭犀利,敏銳聰慧的青年,根本就是自己發了一場白日大夢,臆想出來的一般。
但是李幼娘知道,那并不是臆想。這個青年或許一直都比她想象中厲害得多,所以,她應該做的是感謝他,畢竟一直以來,陸秀才幫了她很多很多。
卻聽陸茗安慰她道:“李大嫂,你放心,縣令大人之所以将你也一同收押,是因為天色已晚,一時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将你的嫌疑完全洗清。相信最遲明日,一切真相大白,你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我一會兒就去拜托縣令大人,為你尋一處條件好些的牢房,你且暫時委屈一晚上。”
李幼娘點點頭,複雜的面色最終歸于平靜,點點頭微笑道:“多謝了,小修。”
陸茗愣了一下。
小修,在陸江修十歲之後,李幼娘就沒再叫過這個含着親昵意味的稱呼了。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陸茗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他愣了愣後,還是急忙擺手謙虛道:“其實我也就是逞一逞口舌之利罷了。畢竟此案的前因後果,我知道的實在不多。”
“剛才過堂時我說的那些話,也多有詭辯之嫌,隻是提出某些可能,最後還是需要縣尊大人查得實據,方可一切真相大白。李大嫂真要謝的話,還是該謝謝縣令大人才是。”
說着,陸茗便做出一副陸江修慣常的局促模樣來。
李幼娘不由得啞然失笑。
就聽這秀才又道:“今日晚些時候,我會寫封信托人帶去宣府。大富哥若是得了假,想必很快就會趕回來看望李大嫂的。”
傻孩子......李幼娘看着青年懵懂的模樣,心中苦笑。大富他,是不會回來的......
他們一直騙陸秀才說,譚大富不回來是因為兵卒沒有探親假,其實真實原因是什麼,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隻是瞞着陸秀才罷了。
而今......罷了罷了......
李幼娘沒有解釋,按下心中那微妙的希冀,微笑着道了謝,然後便随着衙役離開了。
彌勒佛似的姚師爺早就袖着手笑眯眯地等在一旁,見兩人說完話才走上前來,拱手道:“陸秀才請留步,縣尊大人有請。”
陸茗沒料到縣令大人竟會讓姚師爺親自出馬來請自己,急忙還禮道:“有勞姚師爺大駕,學生受寵若驚。”
姚師爺有些驚訝,不禁問道:“陸秀才認識我?”
陸茗笑道:“以前一個偶然的機會,學生曾拜讀過姚先生的《季雪軒尺牍》。先生乃胸有溝壑之人,從幾份手劄之中便可窺一二。學生一直想要與先生結識一番,可歎卻無人引見,蹉跎至今。”
陸茗自覺沒有騙人,起碼陸江修确實是識得姚師爺的,隻是原主自诩讀書人,并不待見師爺一流,更遑論結交了。
姚師爺聞言,心中不由大起知己之感。隻覺這陸秀才為人謙和,态度誠懇,又聰慧廣博,實在是個妙人。待到将陸茗帶到鄭縣令的書房時,二人已如多年老友一般,相處得十分熱絡。
期間,陸茗拜托姚師爺多多照拂一下李幼娘,姚師爺自然是滿口答應。
鄭瑾站在書房外,見到陸茗二人前來,居然不等他們見禮,先一步上前握住了陸茗的手,歉然道:“方才落衙的時候,本官本想親自邀請你入内一叙,不巧正碰到燕捕頭有要事禀告,不得不先行一步。”
“還望陸秀才不要誤解,本官對你絕無怠慢之意。”說話間,鄭縣令竟是一改升堂之時的官威深重,言語間顯得誠摯又可親。
站在一旁的姚師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自家大人有多麼愛重人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陸秀才之前名聲不顯,今日一見才發現是個深藏不露的,大人對他另眼相看也就不稀奇了。
燕捕頭杵在一邊,卻似乎有些不屑,扭過頭撇了撇嘴。
再說陸茗這邊。
他剛才行禮行到一半,突然被縣令大人握住了手,高大的身影幾乎将他罩住,一股獨屬于縣令大人的氣息迎面撲來,直直飛入他眼耳口鼻之中......
陸茗瞬時就像被按頭灌了十壇子老酒,一時間頭暈眼花,目眩神迷,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