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哒”一聲，随着辦公室門開阖的聲音，一道身影從裡屋走了出來，臂彎裡搭着一件銀灰色的西裝外套，是陸茗。

他把車鑰匙随手套在食指上，擡頭，看着外面空空蕩蕩的公共辦公區。随後，視線挪移，落到了正對着他辦公室百葉窗的那張桌子上——一張屬于别人的辦公桌。

兩棵多肉，一盆綠蘿，還有一隻黑色的馬克杯放在桌面上，沒什麼特殊的地方。大概桌子的主人走得匆忙，桌面上還散落着幾張紙和一支鋼筆。

陸茗的腳步頓了頓，走到桌邊。

他擡頭再次環視了一遍空無一人的大辦公區，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幾盆綠蘿和多肉，随後微低着頭，緩緩坐在了辦公桌後的椅子上。

陸茗的臉慢慢紅了。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飄忽不定，片刻後思緒回歸，目光又落在了那幾頁紙和鋼筆上。

陸茗把外套和車鑰匙放在桌子上，小心撚起那幾張紙，看了又看，确定那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後，又遺憾地放下，并将之合攏，放好，恢複成原狀。

還有筆。

陸茗盯着筆帽上的白色六角形圖案，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戳了戳。因為這支相似的筆，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關于一樁鋼筆的舊事，還有，那個人......

陸茗想着想着，柔和的唇角緊緊抿了起來。

光影浮動，夕陽西墜，最後一絲餘霞消失在鋼筋混凝土澆築而出的暗影裡。與此同時，城市森林的深處漸漸響起躁動的喧嚣，如同不眠的怪獸睜開了暗色的眼。

陸茗發怔許久，将鋼筆擺回原位，又看向那隻黑色的馬克杯。

他用雙手小心捧起杯子，回想起今天下午，那個人站在茶水間裡，拿着馬克杯，一邊沉沉思索，一邊喝咖啡時的場景。

傅徵。

隻是想到這個名字而已，陸茗就好似被刺了一下般，心底泛起一股酸澀的疼。或許，還有些經過歲月腐蝕，已經變質了的淡淡甜味。

陸茗的視線在馬克杯的杯沿上逡巡片刻，找準了位置。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是這裡吧......

陸茗閉上眼睛，将杯子舉高，就着印象裡男人喝咖啡時碰到的地方，緩緩将雙唇印了上去。

辦公區域裡的燈都被關上了，隻留下一盞尚且亮在陸茗的頭頂，在他眼睫處投下一層模糊的陰影。

陸茗的呼吸有些不明顯的急促，眼角眉梢也控制不住開始發紅，緊閉的眼睛裡卻是一片冷寂與自嘲。

呵，陸小茗。

你這見不得人的樣子，真是難看啊。

待會兒，一定得把杯子認真洗十遍，要把自己的痕迹徹底清洗幹淨才是......

“陸......茗？”

一道略帶低啞的嗓音，帶着些不确定與愕然，或者還有一些其他什麼東西，如同突然闖入異世界的不速之客，将陸茗從绮思迷夢中霍然叫醒。

傅徵......？！！！

陸茗“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所有迷思一瞬間消散幹淨，渾身冰涼，臉上煞白一片。

在辦公椅向後滑開的滾輪聲中，一道瓷器碎裂聲陡然炸開，響在陸茗耳邊，居然像是驚雷一般。

——那隻馬克杯，被他失手跌在地上，碎了。

“我......這......”陸茗看了看地面上的碎瓷片，再看看面前的傅徵，腦海裡一片混亂。

他嘴唇顫抖着，身體僵着，卻說不出哪怕一個字，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被發現了......

全都......完了.......

他想說點什麼的，或者做點什麼，來做一些徒勞無功的挽回。他曾經想過的，想了無數次。如果自己這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被發現了，應該怎麼做，怎樣來補救。

可是沒用，這一天真的到來了，什麼都沒用。他隻能大睜着眼，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倉皇地看着對面的男人越走越近。

傅徵微微眯着眼睛，神色不明。他太過高大，以至于站在陸茗面前的時候，好像能将陸茗連同他的影子一同罩進去一般。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陸茗在混沌中，似乎聽到傅徵沉沉地叫了自己一聲。

陸茗？

嗯？為什麼直接叫我的名字了呢？陸茗困惑地想，他平時不都是叫我“陸經理”的嗎？

陸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不明白此刻自己為什麼還有心思想這些，但是他的視覺和聽覺似乎都出了點問題，完全沒有意識到傅徵對自己說了些什麼，又準備做些什麼。

一片混沌中，陸茗隻看到傅徵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抓住他。

不......

不————！！！

在這一刻，被按下暫停鍵的陸茗終于奪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他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生出一股大力來，竟猛地推開傅徵，扭頭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裡。然後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陸茗抱着腦袋，順着門闆，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倒在地。

門外傳來了暴躁的敲門聲，還有男人低沉卻掩不住焦躁的說話聲，陸茗充耳不聞，一概不理。

他陷入了對自己深深的厭棄與無望之中，完全封閉了對外界的感知。從口袋中滑落的手機響了起來，可是崩潰的陸茗根本聽不到。

陸茗因少時經曆的原因，性格很有些問題。他明白自己心裡生了病，也曾試圖改變。

後來他認為自己改好了，覺得自己一定能過得跟正常人一樣好。可是多年後再遇到傅徵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改好了，而是學會僞裝了。

他性子不算熱絡，工作能力卻不差，年紀輕輕就在B市分公司做到了經理級，上下關系也處得不差，誰人見了不稱一句年輕有為。

陸茗裝得太好，連自己都騙過了，以為真的天下大同，自己奮發向上，是個正直的好青年。

直到三個多月前，傅徵來到這裡。

沒人說得清傅徵的來曆，以及出現在這間分公司的原因。送他下來的大領導隻含糊說傅徵跟總公司監事會有關，有些事情要辦，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就走。

然後就在正對着陸茗的經理辦公室那裡，擺上了一張大辦公桌，專門給傅徵使用。

傅徵的到來，引起了分公司明裡暗裡不少暗流。

他外形出色，衣着談吐不俗，身份又很神秘，懷着各種念頭想要靠近他的人不知有多少。

可是一方面，傅徵似乎十分繁忙，常常不見人影。另一方面，他畢竟背靠監事會，有人曾見到分公司負責人對他态度恭敬，十分小心的模樣。

因為這些原因，倒是沒有多少人敢湊到他面前去，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反而吃個大虧。

陸茗作為中層管理，比尋常職員的消息靈通許多，又見分公司高層近來雖氣氛緊繃，但财務，運營等方面都沒有多少大動靜，于是對自己的猜測更肯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