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低垂着的眼睫緩緩掀開，露出一雙攝人魂魄的眼。

崔自青不知為何，有些後悔就這樣将此人交出來了。

“能說話嗎？”涼王問道。

邱晚雙目迷離，一眨不眨盯着涼王。這人體格異常健碩，長着一張銳利的臉，眉宇間全是血腥和殺氣，漆黑的瞳孔裡倒映着的不是别的，而是建康城内數不盡的殘肢斷戟。

好渴。

邱晚喉結滾動着。

洶湧的血氣，自涼王沾着汗味的皮膚逸散出來，結着晶霜的毛孔，皮膚下奔湧的血脈，尚未愈合的刀疤，無一不在叫嚣着，叫嚣着，誘惑邱晚盯向那搏動的頸動脈。

好渴。想咬斷它。

“我朝素來優待戰俘，你若寫下歸降書，本王可保你平安……”涼王仍在喋喋不休，邱晚眸底浮起紅光，突然如餓獸撲了上去，抱住涼王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義父！”

“王爺！”

一切來得太快，涼王本能地朝邱晚心口送出一掌，既而被一股猛烈的快感侵襲，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沉重的烏金甲“铿”的一下撞在地上，草屑飛濺。

邱晚紋絲不動地趴在他頸間，貪婪地吮吸着。

好痛快啊。

邱晚從未如此痛快過。

鮮美的、炙熱的、人類的血。

“義父！”崔自青看傻了，他怔了好一瞬，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拔刀要砍。

“住手！”涼王面目赤紅，額上大汗淋漓。

他浸淫風月場數十年，從未有過如此感覺，他把住身上之人的後頸，想要将他強行剝離開，卻被一種更強烈的快感侵襲，他刺激得岔腳仰倒下去，身後的幹草堆呲啦啦全倒了。

“義父？”崔自青看着涼王古怪的模樣，“義父你怎麼了？”

“退、退下。”涼王面部抽搐着，他猛的扯過披風，遮蓋住正在他頸間痛飲的人。

衆将不知所措，想上前又不敢，崔自青直直盯着伏着涼王身上的那個人，似乎要将他盯穿個洞。

“退下！”涼王再次喝道。

崔自青憤怒摔簾而出，衆将面面相觑，立在帳門口。

帳内安靜極了，隻隐約聽到吞咽聲和沉重的呼吸聲，日頭漸漸高升，約摸過了兩刻鐘，涼王才整衣而出。

他走到帳門口時，很明顯的踉跄了一下。

“義父？”崔自青喚道。

涼王身上沾了些奇異的香氣，讓人聞着心癢難耐，他站了好一會，這才道：“此人身份存疑，邱太子被俘的消息要全面封死，暫不可外傳。”

“是。”崔自青又問，“此人要如何處置？”

“即日起，由本王親自看管。”

“是。”崔自青打碎牙往肚子裡咽，不敢說半個不字。

班師回雍的這些日子，崔自青眼見着邱晚被安置在了一駕單獨的馬車上，過夜的帳篷也被安排到了涼王的帥帳旁，一路專人看顧，好吃好喝好衣供着，除了戴着腳鐐，跟個座上賓沒啥區别。

崔自青更上火了，嘴裡的火瘡就沒消下去過。邱晚出入帥帳變得越來越頻繁，軍中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崔小将軍怕是要有“小義娘”了。

如此過了近一月，雍都快到了，當初那個差點咽氣的爛骨頭，已經被養成了一個見之心驚的大美人。

崔自青看邱晚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憤怒，轉為鄙夷，最後成了怨恨。

“真沒想到，戰場上甯死不降的邱辭兮竟然是個賤骨頭！”崔自青打從邱晚身邊經過，啐了一口，“早知道，小爺當初一刀砍了你的腦袋，省得現在看着糟心。”

邱晚攏了攏衣袖，朝手心哈了口氣，沒有理他。

這越往北雍走，天越冷，可邱晚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冷了。

這些時日，邱晚已經學會了獵食，雍軍就是一個巨大的血庫，他在悄無聲息中便可以吃得很飽，他完美地度過了自己的新生期，甚至有了自己的偏好，他喜歡年輕的、溫順的，被他咬住後血脈偾張，微微顫着，血液會變得特别鮮美。

可邱晚不會傷他們性命。邱晚不喜歡殺人。

在進食與狩獵中，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自己是誰，别把自己變成一隻野獸。

見邱晚又要走，崔自青張開雙臂攔住他。

“我不知道你對義父使了什麼手段，這麼做有何目的，但我警告你，若是想以此混入涼王府，勸你趁早作罷！”

邱晚溫和地看着他，不想理他。

這人就是一條暴烈的毒蛇，除了殺他，邱晚不想碰他。

“義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你以為他會就此信任你？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别忘了你是邱朝太子！”

“涼王府有個小世子你聽說過吧，你敢入涼王府，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邱晚繞過他，往前走。

“過了前面的官驿就是雍都了，進了城你就再沒有回頭路，你現在想跑還來得及……”崔自青此話一出，自己都被自已吓到了。

邱晚頓住腳，腳上鎖鍊哐當撞在一起，轉身看他：“崔小将軍，慎言。”

那人的神情讓崔自青覺得自己是個蠢貨，他将拳頭捏得咯嘣響：“我會一直盯着你，你最好别露出馬腳。”

涼王又傳人來尋邱晚了，急吼吼的，顯然是瘾又犯了，一個月了，邱晚對涼王沒有客氣，雖然涼王并不合他口味。

崔自青似乎又聞到了邱晚身上那帶着魅惑的奇異香味：“你……你果然是個……”

“是個什麼？”邱晚凝向他。

崔自青臉脹得通紅。

邱晚沒再理他，也沒有直接去帥帳，而是繞到了關押戰俘的地方，他隔着重重甲兵，遠遠看着囚籠裡已經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南邱主将韓松之。

韓松之顯然也看到邱晚了，他從小就目力極好。

一身潔淨白衣的邱晚，走在鋼鐵劍戟林立的雍軍中，與囚籠裡的韓松之遙遙對望。

“我會救你的，很快。”邱晚心裡默默允諾。

邱晚攏緊身上大氅，轉身走了。

崔自青沒猜錯，邱晚要入涼王府，但他隻猜中了開頭。邱晚既然選擇了以這種方式活下去，就勢必要在這世上好好踏出一條路來。

那些掠奪者吞進去的，邱晚會讓他加倍吐出來。

那些恃強淩弱、将災難帶至人間的暴戾之徒，邱晚會讓他們自食其果。

以永生對抗區區人類數十年，邱晚輸不了。

涼王蕭起，北雍戰神，柱國大将軍，當朝雍帝的親叔叔，北雍迅猛崛起，全賴這位屠人重器。

若沒了涼王，北雍那位小皇帝，以及那群心懷鬼胎的臣子，将一潰千裡。

是年臘月二八，雍都，涼王班師回京。

當晚，一道奏疏直抵皇帝寝宮。

不是請命，是告知。

涼王要娶邱朝太子邱辭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