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自一個你所不知道的世界,那是一段亂世,北雍、東乾、南邱三分天下。”
“我本名邱暄,字辭兮,小字阿晚,南邱建康人,是邱文帝邱祯與皇後陳氏的第三子。”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變故,我本該做個閑散皇子,逍遙自在過完一生。”
“那一年,嘉甯十年,我剛滿二十歲。”
《邱紀》有載:嘉甯十年,太子璟暴斃,文帝病重,晟親王攝政,一時權傾朝野。是年冬,帝急诏皇三子邱暄回宮,封為太子。
同年冬,北雍涼王奇襲南邱,連奪三城,兵臨建康。
南邱舉國大驚。
晟親王攜文帝連夜逃至臨安,太子暄臨危受命,死守建康,血戰月餘,邱軍被全殲,主将韓松之被俘,太子暄失蹤。
經此一役,南邱由盛轉衰,險些國滅,史稱“嘉甯之難”。
那一仗打得太慘烈了,江雪封凍,橫屍數萬,群鴉分食。
邱晚以為自己死透了。
稀裡糊塗被推上去做了回太子,痛痛快快打了一仗,落得個馬革裹屍的結局,也算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了。
若是命運止于此,“邱暄邱辭兮”這個名字在《邱紀》中也算是幹幹淨淨一筆,多年後,也不必邱晚煞費苦心地修改史冊了。
“真不經打。”
刺目的殘陽晃得邱晚睜不開眼,下巴被一柄長槍高高挑起,眼前那人騎着高馬,頗具興味的眼神落在邱晚臉上:“你就是那位新封的南邱太子?”
邱晚身中數刀,像隻撕碎的紙偶,跪在血污中,虛弱得直不起身。
“可真是個繡花枕頭。”那人戴着青玄頭盔,一雙吊梢眼,薄薄的唇角噙着笑,他用槍頭抵着邱晚的側臉,強行掰過他的臉,目光直白,欣賞玩物一般。
邱晚将臉一甩,尖銳的槍頭在他臉上刮了一下,瞬間多了道血痕。
那人啧了一聲:“都說南邱有位三皇子,貌若雲霞,雌雄莫辨,頗有龍陽之姿,今日一見……”他笑了聲,“呵,不過如此。”
邱晚怒視着他:“北雍背信棄義,撕毀盟約,趁我朝國喪偷襲,為世人所不恥!”
“跟你們小小南邱,有啥盟約好談?兵不厭詐,懂嗎?手下敗将!”那人跳下馬,一腳踢開邱晚面前的兜鍪,捏住邱晚的下巴,用力一擡,“若不是你和那個韓什麼之負隅頑抗,小爺早就将建康城打下來了,你害得小爺不能回去過冬至,說說,該如何賠償我?”
“松手!”
“聽說……”他勾唇一笑,“你們南邱南風盛行,瞧太子殿下這嬌弱的模樣,想必是此道中人吧?叫我一聲夫君,爺饒你一條性命。”
“無恥!”邱晚啐了他一口。
“嗬,還挺烈的。”那人拍拍手,雙手抱胸站起身,“看清咯,小爺崔自青,北雍涼王麾下車騎大将軍,将你們建康城打得稀巴爛的正是我!”見邱晚還是一臉不屈,崔自青來了勁,将長槍往肩上懶洋洋一扛,命令道,“将他捆了,拖在小爺馬後,叫這位太子殿下嘗嘗爺的厲害。”
“是。”
“崔小将軍,此人身份特殊,恐怕不妥。”副将勸阻道。
“爺才打了勝仗,還不許爺開心一下?”崔自青翻身上馬,“給我綁!”
高頭大馬飛奔起來,邱晚登時如一個人肉包袱被拖拽得飛起來,身上銀光铠撞擊着碎石、冰渣和污泥,傷口再次被撕裂,邱晚感覺整個身體都要被撕碎了。
“呦呵!”馬背上的狂徒更興奮了,“仗打完咯!回家咯!”
他驅策着馬穿過河流,穿過或傷或殘正在整肅軍隊的大營,夕陽如血照着古老的戰場,太陽落下的地方,正是北雍的方向。
“諸将士們,回家咯!”
邱晚的視線被血色侵染,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毀掉的建康城漸漸消失于地平線。
回家?
邱晚的家已經被毀了,他的父皇和親叔叔帶着皇族和滿朝文武逃去了臨安。
家,怕是回不成了。
邱晚的頭骨狠狠撞在一塊斷石上,暈死了過去。
周遭之人來來去去,搬弄物件一樣搬弄着他,身上一會冷,一會熱,邱晚被卸了甲,隻着一身單衣扔在草堆裡,手上腳上均上了鎖鍊。
迷迷糊糊中,有人給他喂了口雪水。
“畢竟是一國太子,崔小将軍這麼做,會不會太過份了?”
“真可憐。”
“誰不可憐,都是打仗害的,唉,南邱都要亡了,哪裡還有什麼太子,世道太亂了……”
邱晚蜷縮在草堆裡,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消逝。他想起當年跟師父在外遊曆,他走在壯麗秀美的山河之間,看着路邊連綿不絕的逃亡百姓,皺着眉問師父,能不能幫幫他們。
師父問他:“阿晚想怎麼幫?”
小小的邱晚天真說道:“施些銀錢,糧米。”
師父搖頭,兩百年前,這片土地隻有一個君主,統一而治,沒有戰争,百姓安居樂業,如今北雍、東乾、南邱分疆而治,社會綱常崩壞,戰争四起,百姓苦啊。
“天下動亂,千萬百姓流離失所,縱阿晚有再多錢、糧,幫得了麼?”
邱晚知道不能。
師父笑着摸摸邱晚的頭,叫邱晚好好想。
邱晚想得頭都快要裂了,現實和理想割據着他,他連建康城都守不住,談何天下百姓,邱晚似乎痛得出現了幻覺,因為他聽到有人問他:“疼嗎?”
那聲音穿過周遭重重嘈雜的聲響,直貫鼓膜。
“疼嗎?”
邱晚臉枕在地上,看見那茫茫雪夜中走來一個披着白色鬥篷、發白若雪的身影。
“我可以幫你。”那聲音道。
“我可以免你病痛,給你不死之身,助你報仇雪恨……”那身影明明很遠,聲音卻近在耳畔,“願意同我做個交易麼?美麗的太子殿下。”
邱晚喉部受了傷,隻能痛苦地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聲音。
“你得親口同意。”那身影如鬼影般,倏地靠近,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他通身雪白,有一雙黑曜石般的眼,仿若能看透天地玄妙。
他俯身捧住邱晚的臉,欣賞道:“我遊蕩人間千百年,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人了。”
邱晚瀕死的模樣讓他越發着迷,他托住邱晚,小心翼翼将那破碎的身體抱入懷中:“這麼美的身體,你忍心讓它就此腐爛?”
“你甘願就這樣死去嗎?”
“活着才擁有一切。”
“我可以給你永生,隻要你願意。”
将熄的心火震顫着,猝然爆燃!
原始的求生欲嘯叫起來!
那雙眼愈發興奮起來,尖利的牙齒抵着命脈,引導着:“說,說你願意。”
當晚,一場罕見的綠色光霧飄蕩于雍軍大營上空,那美麗的神秘光芒,如生.命.之.光,慰藉着思念故土的士兵。
二十歲的邱晚死在了嘉甯十年的冬至日。
在那個髒污的爛草堆裡,以一種極其痛苦的方式,獲得了新生。
翌日,南邱太子被抓的消息傳到涼王耳中,隻不過士兵們自動略去了崔小将軍拖行戰俘那一段。
“義父請。”崔自青不以為意地撩開營帳,“這人傷得很重,一直昏迷着,青兒本想……”
他話音一頓,營帳中彌漫着一種奇異的香味,亂草堆中那個滿身污血的爛骨頭仍舊昏迷着,但看上去怎麼就……
“私藏戰俘乃重罪!”涼王冷冷掃了他一眼,越過他,直接跨了進去。
“你就是邱太子邱辭兮?”涼王掀袍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