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景姝微微一怔隻片刻便立刻回應乾夫人的話道:“雖說所救之人也有強人所難,但他絕非如此。”
“隻要有一線生機,他絕不會這樣坦然赴死的。”
乾夫人聞言,輕輕笑了。
“景姝,你為何會如此确信呢?你并非晉夏,自然無法理解晉夏的感受。”
這近乎咄咄逼人的話問得景姝有些不知所措,她垂眸思量片刻。乾夫人這話說的沒錯,她的确不是晉夏,與他相處的時間零零總總算起來也不過隻有不到兩年的時光,或許在旁人眼裡她大概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晉夏與她相處也不過隻有短短半年,她如何确定自己一定會有求生的想法呢?倘若在那種時刻他能完全确認她的求生之念,她又如何質疑他的生念。
“我會留在你身邊,我會珍惜自己的性命,我會認真聽你的話。”
他的聲音還在耳畔回響,那時他的語氣那般真摯,拳拳真心悉數奉上,他不會騙她。
“因為我活着。”景姝擡眸看向乾夫人,認真複述一遍,“因為我還活着,所以他一定會想活下去的。”
“煩請夫人告知,究竟如何才能讓長嬴君醒來?”景姝向乾夫人秉手微微躬身。
“景姝,倘若你願意應我一約,我便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乾夫人面色變得平靜。
利用價值彼此交換,景姝理解她的說法,倘若她願意以物換物,景姝不願意欠别人的東西,這樣的條件于她而言,很是公平。
“除過違背景姝底線之事,夫人想要什麼我都能應下。”
“好。”乾夫人勾起唇角。
胥漪當年一夢,留下一封信以活死人之法留給了景姝,而後景姝死,晉夏血淚泣信,重生之法也因而得以重見天日。
而乾夫人之女枕晴,幼年起便天資聰穎,自長兄死後便擔負起殷切期盼,她始終是乾夫人引以為傲的女兒。十八歲時一場秋夜驚雨,趙國公主枕晴意外離世,乾夫人則開始搜尋這複活之法。
這世間有保存屍體的靜屍丹在去世之人死後一月内服下便可保死者七年之内不腐不朽。那是傳說中昆侖仙山才有的靈藥,古籍中偶有不過兩三行的記載,乾夫人親自前往求取靈藥,最終也得到了。
那以血供養生魂死魄系于一人的複活之法,乾夫人也有過嘗試,那時她雖不信傳言隻是稍作嘗試,卻也将指尖以匕首劃破,血滴落在枕晴身上,但多年未曾腐化的枕晴竟然在瞬間生出了屍斑。
枕晴以一種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之勢腐化成白骨一具,多年謀劃一夕之間頃刻破碎。
乾夫人幾乎精神崩潰,她不住的想要握住那化作粉末的女兒,最終卻隻能看着風起将女兒揚起,枕晴離她那樣遠直到再也觸之不及。
那以後,乾夫人便來到鎬京城外的這座寺廟,想要探問緣由求得可否還有解救之法,卻誤打誤撞從古寺僧人處知曉了那複活之法的全部事實。
相傳古時有山鶴嶽,山中有一精怪名雲喬。此女心善志誠最終為救山民而死,鶴嶽山中人聽聞此事便以最初的祭祀之法祈求上蒼。即以血供養雲喬亡體,成百戶村民堅持百日後,雲喬竟當真複活并做了上清山的第一女仙。
然而這也隻是傳說,即使有巫祝胥漪的預言信作證,此前也從未有真正的活人嘗試過這種方法。
那燕國的公子夏晉夏是世間第一個以血供養亡者并将其成功複活的人。雖成功達成目的,但總歸是九百天每日都不間斷的新鮮血液供養,甚至可以說是死者需要寄生于生者,這樣的法子幾乎耗盡了生者的心血。
所謂的“生魂死魄,系于一人”正是此故。
代價卻是從那以後的每個冬月逢七的日子他都需要仔細将養才得以維系生命,尤其是不能再受傷見血損害心脈。
失去景姝的晉夏求生之念便是好好活着,以自己的身軀為容器,哪怕心痛如催、結局未知卻依舊強忍着一切心緒認真吃飯,認真睡覺,認真護佑着自己的性命。
自那日開始,全心全意為景姝活着。
失去生命的景姝的求生之念是心又不甘,不甘心就這樣随意失去性命。分明一切才剛剛開始,她的人生終于有了值得眷戀的人,終于有了值得珍惜的事,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生魂死魄,皆有生念,都想活下去。
乾夫人之所以沒能救回枕晴,或許隻是因為她不願再活下去,不想再繼續做趙國的公主。
“你二人母女情緣已盡,夫人強求亦無用。”初來之時,古寺僧人是這樣對乾夫人說的,“夫人此時該做的并非拯救女兒,而是拯救自己。”
乾夫人便收斂情緒,認認真真居于廟中開始思考那句拯救自己究竟是如何拯救。
卻誤打誤撞在古寺裡看到那些随風搖曳的木牌,乾夫人生出些興趣,湊近一看卻發現是頁頁片片的執念殘影,乾夫人腳步頓了許久,将那道紅綢系挂後整面牆上的木牌都認認真真駐足看了過去。
心頭千思萬緒翻湧而上,甚至有些許熱浪滾過喉間,乾夫人微微後撤幾步總覽全局,震撼席卷着悲戚,她擡手撫上心口,痛意漸緩。
或許當真該讓生者生,由死者死。
乾夫人在寺廟内待了半月有餘,再後來便遇到了景姝。
晉夏昏睡不醒,正是因為昨日是冬月十七他卻還在奔波。城樓一遭脖頸見血那抹生魂瞬間不穩,此刻才會變成這副模樣,解法無他,隻能讓那抹生魂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