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姝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不過至少确定了那湖邊醉酒種種大約都是一場夢。她見過晉夏高燒不退的模樣,他不能觸及旁人,倘若他當真吻了她那此刻大抵會一病不起,而不是此刻這樣,眉目溫和,嘴角帶笑。
原來,那真的隻是她的夢。
心頭失落一閃而逝,景姝發覺無論怎麼調整自己的情緒,都再也回不去當年和他一同住在晉府那時的模樣。她的重生跟他有關系嗎?按式钰與辰娘所說,她是被埋進一抔黃土中的孤魂一縷,為何又會活着出現在鎬京城外的竹林小院裡?
面前的人神色無常,他分明也認出了自己,為何還願意陪她演着互不相識?
那時她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太大興趣。而此刻……
那都怪那場夢,導緻她現在完全不能直視晉夏,視線總是有意無意瞥向他帶着笑意微抿的薄唇。景姝忽而瞥過視線,裝作不識向晉夏微微颔首轉身就要邁入府中。
兩人錯身而過,景姝淺紫色的裙擺随風微漾,晉夏欲開口喚她,最終還是未曾開口。晉夏側過身,任她從自己面前走過。一步兩步,毫無停頓的意思。
晉夏心口一悸,看着那越走越遠的背影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道。
“景姑娘?”
晉夏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晉公子怎麼了?”景姝轉身看他,眸中帶了些不解,手掌卻已經滲出細汗。
“日後便要同住,姑娘不向在下介紹一下自己嗎?”晉夏開口。
“景姝,字慕娘。”景姝頓住步子,微微颔首。
“有人給你留了一箱東西,昨夜你不在,寄放在我那裡了。姑娘不若在此處稍候片刻,我将其取給姑娘。”晉夏從景姝身側走過,面色平和。
晉夏邁出步子,既然景姝沒有挑明,他也不想強迫她與他相認。他與景姝曾經共度半載時光,知道她是個吃軟不吃硬且心腸極軟的姑娘。昨夜不過說了句喜歡,她便像驚弓鳥般慌張逃走。他整夜未眠,最後決定還是要循序漸進,她雖身退但言語之間或許并非對他全無情誼。
或許是她不想做公子夏的君夫人,或許是她有了旁的喜歡之事,又或許隻是不願再做他後宅中一隻金絲雀。
那些都沒關系,他來做就好了。
隻要她能好好活着,隻要能每天見到她。哪怕她不願再回到他身邊,不再需要他,甚至不再欲與她相認,這些都沒什麼所謂。
他來伴她左右就好。
晉夏步子邁得很慢,身後的景姝也聽話的站在原地等着他。
景姝的心七上八下,不知他要給她的會是何物。沒過片刻,晉夏便抱着一方木匣。白玉鑲邊的紫檀木匣,是她往日用得最多的樣式。
見晉夏将木匣遞給自己,景姝小心地避開了他的手指将那方木匣接了過來。她下意識便溫聲緻謝道:“多謝長嬴君。”
話音一出,景姝眉目間忽而有些不自然。
而這久違的稱呼,晉夏已經足足三年多沒再聽過了。他微微一愣,收回手掌心口發麻:“慕娘客氣。”
第一次聽他喚自己的小字,景姝心頭微顫,這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說了些什麼。她抱着木匣向晉夏颔首離開府門處。回了她的房間。
踏入房中,景姝心跳似乎還在雀躍不定。她三步化兩步跨到桌邊,為自己添了杯涼茶,一飲而盡。
心跳因而得到片刻喘息,景姝自己都不太懂自己為何會與晉夏裝作不識。仔細想來,似乎在她心裡,他與她好像并非深交。婚後半年來,她始終将他視作同邊而站的故友,她沒有多少朋友,而晉夏又能理解她的情緒,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格外依賴他。
雖然在衆人口中,她已經死了足足三年。可在她眼裡,自己不過隻是被毒死後又再次醒來,旁人眼裡格外漫長的三年,她根本就沒有确切的經曆過,又如何理解晉夏那些“瘋癫”的行為呢?
他在她眼裡似乎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夏。
得知自己并未死去,她第一個念頭也是想要尋晉夏;得知他要娶旁人,她怒極了恨不得握着他的衣領上前質問。如今知曉所有一切不過一場烏龍,他甚至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二人甚至又誤打誤撞住在一起,一切都與三年前别無二緻。但景姝心卻并不像自己設想中那樣高興,反而更為惴惴不安。
這種患得患失,這種惆怅愁緒,便是所謂心悅嗎?
從前母親始終是淡薄性子,幼時父親的身影也記不清晰了,似乎早已變成影影綽綽模糊一團。景姝甚至覺得母親和父親之間并無情分,她并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出生,更不明白何為愛,如何去愛。
她在喜歡晉夏嗎?
景姝撫着自己加快的心跳,她得不出答案,腦海那樣多的想法傾巢而出,将她的心攪得紛亂。
可這種人人頌揚的愛,為何會讓她如此痛苦?
想推開他的想法層出不窮,不斷叫嚣着似乎要吞沒她。但見到他時的雀躍與心潮澎湃,也并未有半分作假。
即便她也不想再回到晉夏的後宅中,繼續做他的夫人。
但至少,此刻的她不讨厭晉夏出現在她面前。
景姝想得太多,待到思緒平定後才打開了手邊的鑲玉木匣。木匣中零零碎碎擺了許多物件,而擱置在所有物品最上面的是一封看着格外熟悉的信件。
昨夜式钰才對她說過,這是十八歲母親的預言,特意通過晴好閣的青攸遞送給她。信的内容她記得格外清楚。
「誅敵無方,滅己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