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擅長壓抑忍耐的冉景姝,此刻卻再也無法忍受心頭傳來絲絲痛意,禁不住淚流滿面。
零落雨聲漸歇,屋中人長夜無眠。
霧霭晨光漸起,房門被人輕輕叩響。
“小君可醒了?今日有客來訪,午後邀公子們一同出遊赴宴,主母請小君同往,還望小君穿得正式些。”
“知道了。”冉景姝坐在床側,輕聲回話,聞言侍女腳步聲漸遠。
不多時,青攸前來欲為冉景姝施妝,卻見冉景姝已然衣着齊整地做好了準備,她向青攸開口道:“方才已有人來過了。”
冉景姝穿了件正青雲雷紋交領右衽短衣,下身着玄色及地長裙,以法翠絲綢做束帶,腰間配單組玉璜玉璧為禁步。垂鬟以玉飾固定,額前一抹花钿與她略顯張揚的容貌相得益彰。
“諾,小君。”青攸跟在冉景姝身後,暗自在心中感歎,女公子雖未在京城長大,卻仍有一番清雅氣質。
與京中世家同遊,無疑宴樂二字。此次出行最關鍵的是赴王姬晉恣之宴。
畫舫遊船,是王姬晉恣為常居趙國近日才返燕的公子夏置辦的迎客夜宴。
“公子夏名晉夏,字長嬴。王姬之子,十三歲為兩國之好赴趙國定居,如今已然七年有餘。趙國國君薨逝,新君親自将公子夏送回燕方國,今日才到。”青攸壓低聲音附耳為冉景姝介紹着今日要趕赴的宴席。
主母冉棠走在冉景姝身前,轉身看向冉景姝的神色裡帶了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來客一一落座,王姬舉酒衆人相賀,王姬府中名士舞劍助興,觥籌交錯間依稀人影錯落。
冉景姝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由覺得王姬人如其名,随心所欲,嚣張至極。她的視線從王姬晉恣身上挪開後,便瞥到了王姬身側坐着的少年人。
劍眉星目,膚色勝雪的少年着月白絲繡長衫,發絲被碧玉簪高高束起。嘴角上揚,眉目之間卻帶着若有若無的疏離,食指拇指緊握酒樽,而小指卻在桌邊一下又一下輕點着,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那疏離感讓她不自覺想起了亡母,總是淡漠的,毫不在意的,遊離在人群之外的。
察覺到打量的目光,晉夏轉過視線,隻見座下一姿容卓絕的少女将将望着他。像是沒意識到他會突然轉頭,四目相接間少女先是怔了一瞬,随後向他彎唇笑笑,舉起手邊酒樽遙遙敬他,随後仰頭飲盡。
晉夏覺得有些意思,也擡起酒樽與她隔空對敬,淺抿一口便又将酒樽擱置一旁。
冉景姝沒想過晉夏會突然轉頭,尴尬窘迫有之,做賊心虛有之,然而莫名雀躍亦有之,他向她抿唇淺笑,而母親從不會對她笑。他像她,卻與她不同。
小插曲過去,畫舫之上逐漸寂靜,王姬忽而揚聲開口:“長嬴,你今年該是弱冠之年了?”
“回母親話,待到臘月便是了。”
“那也該迎娶君夫人了。”王姬晉恣将手中酒樽置于桌面,“在場皆是鎬京貴女,吾兒喜歡哪個?”
雖說君臣之道為先,但此話一出還是引來座下陣陣不滿,沒有人願意被人當貨物般揀選。
晉夏笑笑:“長嬴璞玉而已,母親還是如此愛開玩笑。”
此話一出,讓在場衆人的臉色微微好轉了些,晉恣掃他一眼,未置一詞。
“素聞冉司馬府中長女容貌出塵,才華卓然,今日一見,此話果真不假。”晉恣将視線投向冉景姝。
冉景姝心下了然,怪不得今日會讓她如此大費周章地裝扮,原來是要将她當成禮物送給旁人了。
“王姬謬贊。”冉景姝起身躬身。
“本宮從不說假話。”晉恣轉了轉手中杯盞,“可曾議親?”
“回王姬話,未曾議親。”
“冉夫人,您這女兒可真是溫順。”
宴席匆匆結束,這婚事雖未正式提出,但今日一遭卻也算是定下了。冉景姝并沒有太多想法。在這世上宗室女有幾個能像王姬晉恣般随心所欲地地活着,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才是她們的常态。主母對她也不可謂不上心,遑論目的如何,至少她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得妥帖。
她已經活得比這世間大多數女子好得多了,不該再得寸進尺,冉景姝如此寬慰自己。隻是心頭依舊有無法理解之事化成愁結,千絲萬縷地籠住她的心。
“小君,您怎麼了?”銅鏡之前,青攸為冉景姝拆發。
“無事。”
青攸用玉梳将冉景姝那一頭長發梳得齊整,輕歎一口氣,“小君如此姿容地位,就算是做諸侯夫人也不為過,遑論一個小小君夫人,小君悲切也是應該的。”
“畢竟,公子夏雖生得無雙容貌,卻是個有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