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冉景姝那雙寂靜無波的眸子裡泛起漣漪,她提了興趣溫聲詢問:“此話何意?”
“公子夏十三歲出使前,随其父陳候久居于城南,性格暴虐,喜怒不定。相傳他十二歲某夜提劍将在他身邊伺候的仆從全部就地斬殺,大王甚至還找過巫祝為他驅邪呢。十三歲時身邊就再也不允旁人跟在他身邊了。即便出使趙國,也是孤身一人。”青攸為冉景姝解下腰間禁步,邊寬衣邊開口道。
聞言冉景姝抿唇思索着,她的十二歲跟着母親住在平京老宅,母親教她讀書她卻總是想要舞刀弄劍,得了母親多次訓斥。那時即使訓斥也是好的,至少母親願意同她多說幾句話。而這陪在母親身側讓她有幾分豔羨的王姬之子居然也有過這樣一段往事嗎?在這樣的年紀做出這種出格的事情,背後原因讓冉景姝很是在意。
思及此處,冉景姝便多問了一句:“此為何故?”
青攸将褪去的衣衫搭在一旁衣桁之上,轉身開口道:“當年陳候對及笄之年的王姬一見傾心,便攜自己所率西境四城獻于大王試圖求娶王姬。但王姬生性風流,與陳候春宵一度便不提後事,而後為其誕下公子夏,陳候雖無王夫之名但有王夫之實。大王為撫慰其一片真心,将城南四方宅院賜予陳候。公子夏因為這件事自小大抵也受過不少苦吧。”
“原來如此。”冉景姝了然于心,不再開口,心中卻暗自生出幾分對于那公子夏的憐憫,這情緒轉瞬即逝,随即變成了自嘲。其實他跟自己倒也有幾分相像,一樣不得重視,一樣飄零孤寂。
不過月餘,王姬府中的仆從果然來三書六禮地詢問冉景姝的事情,這婚事終于算是定了下來。
冉家隻有冉景姝一個女子。問吉之日,父親冉正辜也罕見地出現在問吉禮上,巫祝将刻有冉景姝與晉夏名姓生辰的龜殼丢入烈火之中。不多時,龜殼皲裂,巫祝手握龜殼喃喃自語半晌才說出了判詞:“良緣多舛,生死兩望,糾纏不休,憂喜參半。”
“總而言之,是吉兆,此親可結。”
冉正辜的懸着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他認真對上了冉景姝的雙眼。這是冉景姝印象裡第一次與父親對視。怎料他一開口便是:“慕娘,你是冉家長女。嫁入晉府後要時時為公子排憂解難,盡力為公子開枝散葉。既為主母,自該胸懷大度,切不可辱沒冉家名節。”
聞言那千絲萬縷的絲線似乎又将她的心纏得一陣抽痛,冉景姝心下一沉,卻也隻是點點頭垂下眸子:“慕娘謹遵父親教誨。”
九月廿四,宜嫁娶,天朗氣清,萬裡無雲。
傍晚日頭西沉,侍女捧着吉服邁入房中。
“小君,此刻已快到吉時了,您該梳妝了。”侍女青攸滿是不舍地向發絲披散的冉景姝溫聲細語道。
冉景姝收起手中的長信,将其擱置在一旁的木匣中,挪了挪身前的銅鏡,薄唇微啟,獨獨隻應了聲:“嗯。”
青攸得到應允,連忙上前幾步為女子束發簪钗。不多時,銅鏡中便顯出一張容貌出塵的臉。冉景姝彎唇笑笑,落入鏡中看着卻眼神空洞,毫無喜色。紅扇掩面,女子的喜怒哀樂皆被粉飾于紅蓋之下。
推開房門,是冉府主母率先上前握上了冉景姝的指節,想了許久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麼窩心之話,隻歎息般一聲:“慕娘,你好好的。”
聽聞這句冉景姝喉中滾過熱浪,圓扇之後紅唇輕顫。她輕輕回握主母手掌,半晌才道了句:“夫人亦是,慕娘回府後幸得夫人照料,銘感于心,千言萬語不足言謝,願夫人順遂康健,慕娘這便走了。”
此時迎親的晉夏已經在冉府門口侯着了。按理說該有冉景姝的兄弟将她背至喜轎前,但此時冉府的一衆男子卻無一人上前,隻見冉景姝扶着身側青攸的手,緩步走過院落長巷,走向冉府大門。
冉府衆人并未相送。
一襲紅衫的晉夏已經駕着馬車繞行三圈,手握紅綢立于冉府外等候着他的新娘。酒宴最初匆匆一眼,他對她沒太多印象。
直到母親提起議親一事時,他才後知後覺捕捉到了這女子那生死由命的神态。仿佛所議之事都與她無甚關系。哪怕是嫁人這樣對于京中女子來說天大的事,對她而言似乎也無所謂,俨然一副與他一般的傀儡模樣。
那一刻,他才真正對她産生幾分興趣。與其說是興趣,倒不如說是同類之間的敏銳嗅覺。
晉夏回到燕方國不過半年時間,大王無嗣,各諸侯國虎視眈眈,王室此時急需冉司馬家的兵馬支持,這婚事說是兩家結親,實際卻是政治聯姻。晉夏相信,身為聯姻的棋子,冉景姝也很清楚這一點。
冉景姝跨出冉府大門,青攸便向前幾步接過晉夏手中的紅綢遞給冉景姝,晉夏步子不大,在紅綢牽引下帶着她上了馬車。國朝成婚,向來主張簡樸,因而二人隻是在馬車輾轉聲中緩緩駛向晉夏的府邸。
晉府門前依稀聚了些人,冉景姝以扇掩面,二人就此踏入新房。
匏瓜剖為兩半承上酒液,以紅繩相系,同飲合卺酒。冉景姝發現合卺酒并不像教習嬷嬷說得那般苦,倒像是什麼瓊漿蜜露,清爽甜蜜,一飲而盡隻覺唇齒間都沾染了些許果香。冉景姝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将來的命運就與面前這個喜怒不定的公子夏綁定了。
從此往後,一榮則榮,一損俱損。
此念一出,冉景姝忽然發覺接下來的流程便是教化嬷嬷教過的最後一項,合床禮。
而二人此刻已然坐在了床邊。
“我……”冉景姝不知為何罕見地帶了些情緒開口,似乎是過于緊張,耳尖也泛起微紅。
晉夏見慣了冉景姝一潭靜水般的神情,忽然看到冉景姝這幅緊張模樣頓時覺得有趣極了。罕見地生出幾分孩童般的俏皮逗趣之心。他向她微微傾身,隻見冉景姝登時明眸緊閉,渾身僵直坐于原地一動不動。
晉夏得了趣味彎起唇角,不疾不徐擡手為冉景姝摘下了額發上那枝招搖金簪,見冉景姝緩緩睜開雙眼,他這才溫聲開口:“夫人不用在意那些俗禮,今日外頭那些都是做給旁人看的,此刻房中隻有你我二人而已。”
冉景姝愣了一瞬,帶了好奇的眼睛定定望向面前為她卸簪之人,他與她的想象有些不一樣。
晉夏話音剛落,又擡手為她卸去幾支玉钗,也不知她是怎樣将這樣重而繁雜的珠钗戴了一天的。冉景姝不知如何開口,隻是望着他的動作,晉夏将她頭上的簪钗卸了七七八八看着沒有那般累人後才狀若無意道:“夫人脖頸不痛嗎?”
冉景姝微微搖頭,隻瞬間又點了點頭,聲音很輕:“習慣了。”
聽聞此言,晉夏動作一滞“合卺酒不苦是因為我換成了果飲,想來夫人也不願再白白吃這些莫名苦味。”
他的聲音并不像冉景姝想象之中那般不近人情,反而有幾分……
溫柔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