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好了,你過來。”
阿昙伸手向發着呆的伯邑考示意,招呼他坐過來一點。
姬發給兄長讓出了位置,她身邊的木墩子空了出來。伯邑考端正坐下,輕聲開口:“伯邑考多謝阿昙姑娘。”
阿昙倒藥水的動作一頓,擡眸望着他笑,眸中明亮如星河倒映。
“你不叫我姐姐嗎?”
少年人聞言垂下了眼眸,抿了抿唇,但一聲不吭。
輕笑過後,她也沒有追問,隻是顧自用食指指腹沾取一點藥水,和她的面龐一起緩緩靠近于他。
他到這時才敢悄悄擡起眼睑,看向眼前人。
少女柔嫩的指腹在他面頰肌膚上一遍一遍的輕撫着,疼痛被冰涼覆蓋,帶出漸漸擴大的癢意與震顫,直鑽心底。
視線忽然被近在咫尺的她的白淨面容全部填滿,伯邑考看着她微微翕動的長睫毛,火堆映照的暖光正在上活潑跳動着,如蝴蝶羽翼一般的形狀落下兩片陰影,遮住了少女寒星似的雙眸。
不知何時,他竟已緊張的手掌緊握成拳,甚至沁出了汗。
他坐的筆直,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生怕氣息撲灑時驚擾到了她。
“這麼怕疼?”
他這副緊張的模樣逗樂了阿昙,她坐離了回去,見他渾身松弛了下來,笑的更放肆了。
“已經塗好了,沒你想象的可怕吧。”
在夜色火光的遮掩下,伯邑考無聲紅了臉,隻他一人聽見的心跳聲悄悄落了潮。
紅薯在火堆中裂開焦黑的外皮,金黃的瓤子滲出同色的蜜汁,濕哒哒的黏在外皮上,完全成熟的甜香在夜色中彌漫。阿昙用枯木枝撥開炭灰,把它們扒拉出來。
火光映得她眉眼彎彎,嘴角似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紅薯在地上滾了兩圈,她忽然伸手,直接抓起最大的一個,在掌心掂了掂,仿佛已經于夜風中散去了灼人的燙。
“喏,給你。”
她将紅薯掰成兩半,熱氣蒸騰而起,金黃的糖汁順着裂口滴落在地。
香氣撲鼻,姬發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就在他指尖觸到紅薯的瞬間,阿昙忽然松了手,滾燙的紅薯恰落入他稚嫩嬌嫩的掌心。
“啊!”
姬發驚叫一聲,紅薯在手中颠了幾下,像塊燒紅的炭。
他想扔掉,卻又舍不得這珍貴的食物,隻得咬着牙,在雙手間來回倒騰。小小的手掌很快被燙得通紅,幾次三番下來,已經是淚眼汪汪的可憐小狗狀。
阿昙看着他的窘态,倏地放聲大笑,笑聲清脆如銀鈴,在寂靜的荒野中回蕩,卻透露着十足的“惡劣”。
她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歪倒在地上。
伯邑考怔怔的看着她的模樣,以及眼角笑出的淚花,心中陡然升起一陣錯愕。原來純良溫柔隻是外表,内裡還有如此頑劣心性的一面。
她的笑聲中沒有絲毫惡意,隻是沒心沒肺。
如一片雲飄于空中,享受着空曠無際、悠閑自在,仿佛與這片正經曆着無邊苦難的土地毫無關系,宛如獨自置身于無憂世外。
“阿昙姐姐為何捉弄我?”姬發哭唧唧又委屈屈地問道。
“這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阿昙眨眨眼,狡黠笑着。
姬發撇撇嘴,不再說話了。
“給你的。”
眼前突然被遞過來半塊紅薯,焦甜香氣直沖進鼻内,少年怔愣片刻,卻并未在第一時間伸手去接。
阿昙見狀,歎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像你這麼大的小孩可就不好玩兒了。”
一句話,既是因,也是果。
伯邑考聞言垂下眼眸,接過正好不燙手的紅薯,溫熱的糖汁流進指縫間,很快黏膩在一起。
月色忽地朦胧。
兩個小孩擋不住饑餓,很快狼吞虎咽起來,可沒吃上幾口,臉上的歡喜便被憂慮取代。紅薯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卻也壓不住心底泛起的苦澀。
阿昙往火堆裡添了一把幹草,火光映的她的側臉忽明忽暗,她偏頭瞥見兩人神色,似随口問了一句:“明明有的吃了,怎麼還一副傷春悲秋的模樣?”
一言出,兩人面上憂愁之色更濃。
姬發放下紅薯,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我們雖然吃飽了,可天底下還有太多餓肚子的人。”
“西岐大旱三年,糧食歉收,百姓苦不堪言,已不知餓死了多少人……”伯邑考歎氣道,少年清潤的眉宇已如大人般浸透了沉重的家國大事。
阿昙低頭撥弄着火堆,淡淡跟聲:“哦,大旱……”
神色平靜的仿佛在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姬發繼續哭訴:“他們都說天不下雨是老天給西岐的懲罰,要向上天供奉活人才能平息怨氣……可那不就是要人送死嗎?我和哥哥從家裡逃出來尋找水源,要是找到了,就不用再有人死了……”
伯邑考注意到,她早早就分了神去,頭一偏,從身後拔了幾根枯色野草,低頭擺弄起來,再不擡頭。
他忍不住問:“如此天災大禍,你為何一點兒也不見擔憂?”
阿昙像是沒聽見般毫無反應,手指靈巧的翻動草葉。片刻後,她舉起手中物,在姬發眼前晃了晃。
“你看,這個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