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們走快些,快要趕不上交接了。”
望着離開的衆人,一個身影輕身一躍,往另外一個方向飛去。
雲清岚藏身古松後,戒律堂的氛圍依舊森嚴,看着青年俯身示範劍訣,問心劍出鞘的刹那,林間驚鳥亂飛,劍鋒卻懸停在弟子咽喉三寸處,蕭燼收劍時順勢扶住踉跄的少年:“對敵時下盤要穩,明日卯時來演武場加練。”
“不,不是吧,”少年聞言後甯願就此暈倒,卻隻能抱着劍站在一側,一臉失魂落魄,旁邊人連連安慰,“這已經很好了,沒有當場将你……”。
“下一個!”蕭燼高聲喊道,練武場的諸位如臨大敵,你我推辭,不敢上前,非要蕭燼拿出點名冊一個個挨着點。
“哎喲……”
“啊!!!”
“可惡!!”
晨光刺破雲層時,雲清岚驚覺自己嘴角笑的有些僵硬。從前那個怕生還被人欺淩的少年,長大了竟然成為他人害怕的對象。
巳時,戒律堂的青銅香爐騰起袅袅青煙,雲清岚立在梁上陰影裡,看蕭燼執筆批閱卷宗,青年左手撥弄算珠的姿勢,竟與聶鵬海身影相似,幹起正事來,聶師兄還是很沉穩的,上次指點他劍陣便是如此。
“上月損耗的龍須草超了三成。”蕭燼将賬冊推給執事弟子,指尖點在朱筆圈紅處,“藥圃東南角的土質該換了,用後山寒潭泥混着……”
“可那是雲長老的……”弟子話音未落,就被蕭燼擡眼打斷。
“師尊閉關前交代過,藥圃諸事我可全權處置。”他蘸墨續寫批注,“把淘汰的兵刃熔了鑄成農具,送去山下村莊。”
雲清岚思忖幾分,沒想到他處理事務還條條有理,連他私人的藥圃讓了出來,其實在他外出時難免疏于照顧,若不是徐師妹偶然幫忙料理,怕是成了一片野草,蕭燼這幾年都有在細心照看,這下能得到更好的照理也不錯。說道平日裡同門練劍,多有殘次,染血的短劍若是繼續熔了繼續冶煉後并不合适再使用,但此刻卻在蕭燼筆下化作犁铧鋤頭,幹得不錯。
他認可的點頭。
正午的演武場積雪未化,蕭燼束袖的銀鍊泛着冷光,他單手執木劍格開明凡的攻勢,靴底在青磚上劃出半圓:“七分力要留三分變,師叔可要記好了……”
明凡一時語塞,他最近咋回事。
木劍突然脫手飛出,釘入三丈外的箭靶紅心,圍觀弟子尚未回神,蕭燼已并指為劍點在明凡喉間:“師叔,切莫東張西望,我若認真起來,你此刻該喚徐師姑了。”
“……”這小子不對頭,明凡蹙眉,見一旁圍觀的元洲氣不打一處來,怎麼老是挑他,還激他!
哄笑聲中,雲清岚注意到蕭燼始終用劍背格擋。問心劍始終懸在腰側,暗紅劍身在雪光映照下宛如凝固的血痕,當明凡的劍尖挑開蕭燼衣襟時,雲清岚險些現身,又急忙刹住,連連扶額,注視下方。
蕭燼完全出落成一個很出色的男子漢了。
日影西斜時,後山傳來斷續琴音,雲清岚循聲望去,見蕭燼坐在樹下撫琴,他奏的竟是入門時教的《清心訣》,隻是尾音總帶着幾分金戈之氣,雪花落滿肩頭也渾不在意,仿佛與萬物融為一體。
刁凱風坐在琴室門口端坐,傾聽着美妙的曲子。
難得刁師叔沒有破口大罵,他不是最嫌棄弟子亂改他的譜子調子什麼的。
沒一會兒,刁凱風遞上一個盒子,打開裡面一看,竟是一把新琴,那料子,是當初雲清岚送的千年雷擊木,木質細膩,紋路如雲,隐隐有靈光流轉,蕭燼感激接下,盤膝坐下。
“此琴名喚‘燼雪’。”刁凱風負手立于三丈外,雪白長須随琴音顫動,“你師尊送的雷擊木,老夫養了幾年才成器,這便送你,你且好生保管,也不枉老夫對你一番悉心教導。”
“铮——”泛音驚起寒鴉,琴聲初時清冷如雪落空谷,漸漸纏綿似藤纏古樹,松林間遊蕩的靈氣凝成光點,随韻律在他發梢流轉,遠處灑掃的弟子們不覺駐足,“候君松間雪,鬓上星霜疊。”蕭燼忽然開口吟唱,劍氣在琴弦上凝成冰花,“不求長生訣,惟願……”尾音消融在風裡,他垂眸輕笑。
孩子長大了啊……
藥圃的黃昏浸着苦澀清香,徐琬莠将曬幹的龍須草扔進竹簍:“今日這般殷勤,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蕭燼笑着接過藥杵搗碎結塊的藥材:“師姑說笑,弟子向來……”
“你師尊出關那日,後山結界波動了三次。”徐琬莠突然壓低聲音,“守陣弟子說是野豬沖撞,可我驗過痕迹——是劍傷。”
搗藥聲戛然而止,蕭燼垂眸看着掌心藥渣:“師尊閉關多年,結界松動也是常事。”他轉身整理曬藥架時,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他們之間的對話讓他聯想起那日破關而出的震響,他本以為什麼事都沒,竟震動了結界?洞府明明沒啥大礙的。
見屋内兩人依舊忙忙碌碌,雲清岚收回心神。
哎哎哎,都看了一天,他究竟在做什麼,罷了罷了,散吧散吧……
暮色吞沒最後一絲天光時,蕭燼突然停在竹林小徑盡頭,他對着空蕩的雪地輕笑:“師尊跟了一日,不累麼?”
雲清岚頓了頓,在他顯形的瞬間,青年如離弦之箭撲來,銀狐裘在風中展開鴉羽般的弧度,他順手脫了下來,披在雲清岚身上。
“弟子今日表現得可好?”蕭燼眼睛亮得驚人,仿佛還是那個等着誇獎的少年,“師尊若是不放心,明日繼續盯着便是。”
“……”
雲清岚略顯心虛,望着他發梢沾着的雪花,忽然伸手拂去:“幹得不錯。”指尖觸到溫熱耳垂時,分明感覺到青年瞬間僵硬的脈搏,耳朵一紅。
遠處傳來弟子們的笑鬧,驚起寒鴉陣陣,雲清岚轉身走向竹煙齋,身後積雪咯吱作響——蕭燼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并列跟在他的身側,笑的說道,“明日呢,明日師尊還來嗎?”
“忙,沒空。”雲清岚笑着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