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年冬,朔風卷着鵝毛大雪,将整座皇城裹成素裹銀妝。玄武大街上積雪沒踝,謝府飛檐下的冰淩如利劍倒懸,隐隐泛着寒光。
十歲的謝烑跪在演武場的青石闆上,單薄的練功服早被雪水浸透。父親留下的藤條橫在身前,紫檀木柄上還沾着新鮮的血漬。
“三公子,公爺說……”老管家捧着金瘡藥欲言又止。國公爺不讓上藥,他縱使心疼,也是左右為難。
“我明白。”謝烑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雪水,卻蹭開一道血痕。昨日背錯的兵法,前日未達标的箭垛,還有方才那套漏洞百出的謝家槍——這些傷口都是活該。
當西角門的銅鎖發出輕響時,連他自己都驚異于逃跑的果斷。積雪吞沒了所有聲響,他像隻掙脫牢籠的幼獸,在迷宮般的巷弄裡跌跌撞撞。直到被肉包子的香氣勾住衣袖,才驚覺腹中早已擂鼓震天。
“兩文錢一個。”攤主口中呼出一團白霧,布滿細紋的雙眼定定看着面前鼻青臉腫的小子。
謝烑摸着空蕩蕩的袖袋,想起往日出門都有小厮跟随,自己從無攜帶銀錢的習慣。
“拿去!”粗陶碗突然遞到眼前,包子皮上還留着竹籠的紋路。謝烑感激不已,如獲至寶。
攤主就着圍裙擦手,“半大小子餓不得,我兒子當年……”話尾化作一聲歎息,融進蒸籠騰起的熱霧裡。
永濟橋的石獅已被積雪覆蓋,謝烑蜷在橋洞下啃包子時,河岸忽然傳來争執聲。
“臭丫頭!再不讓開,老子揍死你!”
穿鵝黃襖子的女孩立身于灌木叢前,正與一精瘦漢子較勁。
見女孩執意不讓,漢子惱怒,揚起巴掌。
謝烑抄起斷枝沖過去時,腦子裡閃過大哥教的劍招。樹枝抽在漢子手背發出脆響,對方吃痛抽手。
“小雜種!”漢子啐出一口痰,張牙舞爪朝謝烑襲去。
謝烑倏然想起槍譜上的“白蛇吐信”,樹枝如毒蛇出洞般刺向對方咽喉。兩三招過後,逃兵捂着脖子踉跄退去。
“你的臉……”看見他的臉龐帶着淤青和血迹,女孩掬起一捧雪,指尖凍得通紅,欲将手中雪塊覆在他雙頰之上。
謝烑意識過來後慌忙後退。
女孩怔愣半晌。
謝烑正色道:“夫子說,男女授受不親。”
女孩笑彎了眉眼,“大道理我不懂,可你受傷了怎麼不喊疼呢?”又将雪團塞進他手裡,“敷着,消腫。”
她說話時睫毛上沾着雪粒,随後轉身從覆着雪的灌木叢下抱出一隻小黃狗。
暮鼓聲從皇城方向傳來,女孩突然抽泣起來,“狗阿娘被壞蛋吃掉了,就剩它了……”淚珠子砸在小狗腦門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謝烑哪裡見過女孩家哭泣,他慌得掏出剩下的包子,吞吐道:“你……你要吃嗎?”
女孩擡眸看他,又從懷裡摸出一方繡蘭帕子抹了把臉,眨巴着帶淚光的眼睫,問道:“肉的還是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