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畫水墨,那我們回去展紙畫吧。”孟臨溪此話一出,楊居采蓦地睜開眼睛,見少女在身邊笑靥如花,他醍醐灌頂。自己已見過山見過水,胸中已有山水,其實靠讀詩也能畫大寫意的。
池水的粼粼波光打在孟臨溪臉上,映出她的恬靜柔美中多了幾分冷意。初見她,他堅持不肯叫她姐姐,也是因為他并不承認孟臨溪在繪畫上的天賦,他隻當她是個玩伴。如今看來,他小瞧了她的悟性,這樣的人在他身邊,何其有幸。先前的一切不痛快煙消雲散,楊居采說:“感謝你今日一番話。”
孟臨溪想了一下,張口問道:“那你如何感謝我?”
楊居采颌首,她迅速說道:“那你背我回家吧。”
楊居采變了臉色正欲反擊,她急忙撐開傘跑進雨中大笑着催他回家,他在後面追趕,看她腳下雨水四濺,步步生蓮。
回去後,楊居采花了幾日時間刻了枚“潺潺”的篆字小印送給孟臨溪,沒說是道歉還是感謝。孟臨溪不管那許多,開開心心地收了,愛不釋手,一有時間就在楊居采的畫作上蓋,專挑她喜愛的作品蓋。
逼得楊居采隻得用钛白沾了與畫上大體顔色相近的礦物顔料畫朵小花蓋住印迹,再在旁邊對齊的位置工工整整蓋上自己的小印。如此做的多了,漸成他自己的特色,往後再落印前,都先畫朵小花。
——
楊荃這一回來,先前代替他輔育楊居采的友人高陵得了閑,去景德鎮替人畫影青瓷了。待了幾日覺得瑤裡鎮甚好,接壤婺源,寫信來讓楊居采和楊荃也去幾日。
陳佳音怕孟臨溪離不開楊荃,孟臨溪擺擺手說自己又不是明年便進京趕考,空閑幾日無妨,讓陳佳音也跟着去玩,到時候差人幫他們看家。
楊居采從景德鎮回來時,孟臨溪正在大舅母的指導下做着栗子糕。
“怡人你陪楊公子說說話,讓他先在院子裡等下,我正學到重要的地方。”孟臨溪專心侍弄着栗子泥做餡。一鍋栗子糕蒸好,孟臨溪拿着一盤走進院中,楊居采正把身子靠在圈椅裡半仰頭閉眼小憩。
夕陽的光打在他側臉上,逆光看,他全身像被一條金線勾了邊一樣,從頭發到額頭再到鼻子。他的鼻子側看比正看更加高挺,再到下颌脖子,少年的喉結什麼時候這麼明顯了?孟臨溪放下栗子糕,楊居采感覺到一陣目光打量自己,緩慢睜眼,長長的睫毛微顫。
“額前的頭發梳好,做什麼勾欄打扮。”她垂下眼睛,掩蓋剛剛自己偷瞧他的心虛。
“和高叔從景德鎮回來還沒梳洗我就來找你,你可真是不識好歹。”楊居采拿起一塊栗子糕送入嘴中,連連稱贊,“看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做飯還真有點天分。我吃的,不會是大舅母的示例吧?”
“在東林寺時大舅母說我娘愛吃,我就學來試試。”孟臨溪說。
楊居采頓感剛剛那話有些過了,忙說:“好吃好吃,你做的也好吃。”孟臨溪眼睛一亮,終于找到自願給她試毒的人了。
楊居采吃好,用手帕擦擦嘴,從袖中拿出一張版畫揚在手中:“看看你的傑作,都傳到景德鎮了。”孟臨溪笑了。
上月季洛十六歲生辰,阖家給她慶生,就連季沁也從婆家帶着女兒妙妙回來了。孟臨溪展開和六哥合送的水月觀音圖,畫上觀音娴靜悲憫,低垂着眼看向座下的每一個人,季老太爺不知不覺淚流滿面,他在菩薩臉上不止看到了季绯,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程英英,如今年過花甲,在沙場上玩命半生的人還活着,自己的妻子女兒卻不在了,回想起來實在傷心。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面涕泣,勸其少傷心内耗,他長壽無疆才是對兒女孫輩最好的禮物,方才略略解勸住。
宴席散後,季沁私下找到孟臨溪,說許宏宇的母親許老太太也有一幅相似的觀音圖,搞得神神秘秘,隻有日常關系好的世家女眷或者攜帶禮物的賓客才能一見,問她是否也贈了畫給許知州。
孟臨溪因着顧及許宏宇的面子,從未對别人說起和季潼打上門的事情,也囑托了季潼,季沁自然不知此事。孟臨溪命人去查,才知道那日之後,許宏宇确實囑托了母親不要再将此畫拿出來。但是許老太太隻将畫收了一個月,禁不住朋友問詢,又偷偷拿出來看,逐漸膽子大起來須得賓客攜帶禮物上門才能一見。
聽到這裡,孟臨溪更生氣了,命可人找幾個年畫匠人來,将那幅觀音刻上木闆印了出來,擺在文津街上客流量最大的店,才賣50文一張。還讓店主打上招牌說弘化郡主偶然夢中得菩薩授此畫,特傳給信衆一同感悟。季绯是江州兒女,是當地标準的美人臉,民衆看着這張和自己有三分像的菩薩臉更覺得面善,都願意停留,更何況孟臨溪畫工好,此畫物美價廉,一時得到瘋搶。許老太太家的那幅再無人欣賞。
“許宏宇畢竟是朝廷命官,你這麼做不是打他的臉?孟王同朝做官,名聲有損。”楊居采說。
孟臨溪拿起一塊栗子糕正要往嘴裡送,聽此話笑出聲:“哈?我堂堂弘化郡主,驕縱跋扈、仗勢欺人不是應該的嗎?”
楊居采仰頭大笑,笑罷又說:“你的名聲已經傳到景德鎮去了,景德禅寺的住持是高叔好友,知道我爹在宮中,問他在江州知不知道你這号人物,還真是問對了。他請你去給寺中那面回音壁繪制這幅水月觀音像,迎接六月十九觀音菩薩成道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