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臨溪第一次将母親的樣子完整畫于紙上時,看着父親動容的樣子,“我于繪畫這一事上确實是有些天賦的。”她想。這一世她比上一世畫的更好,細節更甚,然而這天賦當然還是沒能阻擋父親續娶繼室。
當姑母宣她進宮告知此事時,雲遊在外的祖母突然的關心、父親一次次試探……一切都明了了。她知道,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小溪,你父親他畢竟需要一個女人來照顧。”姑母本以為她有些難以接受,誰知她淡定得很。
其實她挺喜歡繼母王燦陽的。王燦陽是京城禦史王辛柏家的女兒,祖籍益州。益州同孟王妃故鄉江州一樣,口味喜吃辣;且她因身體不好一直養在道觀裡,道家多灑脫,肯定是比從小在京中耳濡目染王禦史那樣的老迂腐強。雖說是耽誤了出嫁年齡大了些,現年也才二十有二,能與小溪玩到一處。
她記得很多王燦陽的好,記得她對自己說孟王府還沒慘到賣女兒的程度;記得自己在她面前赤腳,她什麼也沒說,隻默默起身用裙子蓋住繼女的腳;記得她向來放心自己獨自和繼弟相處。
不過上一世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她渾渾噩噩走到東宮哭得翻天覆地,由此在高映淮心裡埋下了一顆她想入畫學和不想回家的種子,日後才拿捏住了她的心思誘惑她入宮,将他兄長的身份轉變成了丈夫的身份。
那時高映徵和高映淮在門外的交談她都聽到了:
“你慣是沒心沒肺的。” 怕吵醒孟臨溪,高映淮走出書房合上門,兩兄弟在門口叙話,高映淮壓低聲音罵道。
“兄長冤枉我了,碧螺一和我說小溪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我就立馬給她母家江州季家去了信。季老太爺去年告老還鄉後賦閑在家,如此說不定會提出将小溪接過去承歡膝下。如今這個局面,給小溪換個環境也好。”可以聽出高映徵的聲音有些苦悶。
“她還是年歲小了些,現在無法接受,硬想倒是也能想通,不過對于她這個歲數殘忍了些。無妨,送她去江州避開沖突也好,再長大些個中道理自會明白。我的妹妹不需要吃苦。”高映淮沉吟道。
當時孟臨溪十分感動,自覺認了兩個好哥哥,回家後和父親确認續娶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後,再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話,江州一去就是三年。
高映淮說的沒錯,個中道理如今過去了快十年,她早已明白。隻是現在不能表現得太輕易答應,自己還是個孩子,可以同父親撒撒嬌、發發脾氣,沒人會苛責她。
東宮是絕對不能去了,她跑回府抱着孟嘉德的大腿哭去了。
果然,這一世剛裝了沒幾天,父親的愧疚感就與日俱增,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給她。姑母也派了宮裡的姑姑出來,清點了先王妃的嫁妝,落鎖後悉數交予孟臨溪手中,并入她以後的嫁妝。孟臨溪覺得差不多了,一日和父親出門下館子,她問道:“聽說後母是益州人,爹爹點幾個鹽幫菜吧,先熟悉熟悉味道。”
孟嘉德猛地擡頭看向她,她嘟着小嘴,臉上是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成熟:“我總要離開父親的,父親有個人陪也好。我将母親放在心裡就是了。她若對我不好,我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
“怎會?怎會!”孟嘉德不想說些類似“隻是多個人愛你”的話,畢竟還未在一起生活,未來如何他也不知道,他隻能保證女兒永遠是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人,孟臨溪點點頭,吃着菜問婚期定了嗎?
“十月初九。”孟臨溪聽了心裡一動,她記得很清楚上一世父親的婚期是臘月初五,自己為了不受那刺激,婚期之前開跋,趕在春節前一天到了江州。如今婚期變了,不會王燦陽也變了吧。
她有些後悔自己留下來參加喜宴了。
因為王燦陽是未婚之身,所以禮制參照頭婚,包括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币、請期、親迎六個步驟,是為六禮。又因為孟嘉德是續弦,所以禮制又加了兩點:婦見叔伯姑、婿見嶽父母。
孟臨溪在婦見叔伯姑這一環節,躲在孟瀾漪殿内的屏風後遙遙看了一眼,見還是王燦陽,還是那股超凡脫俗的勁兒,放下心來,可人卻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她。
上一世孟臨溪同王燦陽的關系完全靠繼弟孟競往破冰,她那樣冷淡的人,偏偏在王燦陽這裡十分擰巴,忽遠忽近、忽冷忽熱的,想是不由自主想要相信繼母,突然驚醒後又遠離,再不由自主親近,如此循環往複。她很擔心自家姑娘又陷入這樣的泥沼中。
王燦陽的嫁妝中有一盒子東西沒在嫁妝單子上寫明是什麼。她嫁進孟王府,這裡既無公婆又無叔伯,唯一的小姑子還在宮裡,無人在意她的嫁妝多少、有些什麼。
不過她嫁進來的第二天,這盒東西便真相大白了。
孟臨溪看着桌上的棗磨、人馬轉輪、磨喝樂,尤其是各色八寶紋格紙,有厚厚一大疊子,上面所畫八寶各不相同,都是全國大畫坊出的紋格紙。上一世自己第一次與這位繼母相見已經是從江州回來了,她對自己極好。後來高映淮同自己表白,說是他怕她及笄後又回江州,年年送綠菊去孟王府提點着,還讓王燦陽用小世子的血緣之情栓住她。她在嫁入宮中之前和王燦陽談心時談過這一段,王燦陽卻說自己是真心喜歡她。如今她想看看,繼母對自己的喜愛到底是出自本心還是高映淮的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