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想起五郎胖胖的小爪子裡,總是能掏出各種好吃的,也是璀然一笑:“有機會去顧大人府邸看看你家小五郎,定然很讨人喜愛。”
李巍到的時候,趙珽抱臂站在門邊,依然是那尊不動聲色的黑面煞神,而屋内的顧念像沒事人一般,和顧遠一同笑着吃早食。
他隻覺得自己一整夜的擔心焦急,是喂了狗,内心又是惱怒,又是羞恥!
怒的是顧念的不留情面!
羞的是她說的話确是事實!
李巍甩袖回到自己廂房,看到案桌上打算今日作為生辰禮物的冰雕盒,怒意上頭,直接掃落在地!十二個活靈活現的生肖冰雕,碎了一地。
她不在意他,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這冰雕,她根本不稀罕。
……
第二日,顧念就給兩輛馬車都施了疾風之咒,馬車行動速度提升了三分之一,讓長樂、随喜等人啧啧稱奇。
李巍若有所思,心裡有所猜測,可他昨日和顧念起了沖突,現在他内心怒氣未消,自然不會同她求證。
而顧遠一心撲在河事之上,對這些小小瑣事,他混不在意,更别說對顧念百依百順的趙珽了。
就這樣,衆人終于在臘月二十八,看到了汴梁城的輪廓,出現在了濃雪之中。
顧念掀開馬車簾,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腐爛混着血腥的味道,她凝神一看,汴梁城的城牆透着青灰,很不吉利的樣子。
她放出血玉蠱蟲。
[你們聞聞,有姜堰的味道嗎?]
血玉蠱蟲歡快的繞了顧念兩圈。
主人,他在,他在!
還有好多肉肉的味道,他和好多肉肉在一起哒!
肉?
合着這汴梁城詭異的氣氛,她忍不住想,該不會是碎屍的肉吧?
馬車停在了城門口,咳嗽聲此起彼伏,顧念掩住口鼻,擡頭看去。
守城校尉正扶着門框咳嗽,他腳下是一片咳嗽出的血沫子!
衆人遠遠頓住。
随喜正要去遞通關文牒,被顧念叫了過去,随後李巍便見随喜鼻下紮了根白巾子,小跑着去了城門口。
顧念對他的打量的視線,視而不見。
她可以為姜袅伸冤、為姜瑜尋子,為一個低微的太監想到這些細枝末節,卻唯獨對他,冷眼相待。
李巍心口抽了下,他撇開視線,抿緊嘴唇。
城門口的随喜遞上通關文牒時,那校尉的手竟抖得接不住,泛黃的紙頁跌進雪泥裡,随喜趕緊撿起,重新塞回懷裡。
“汴梁城這病……傳得厲害。”校尉沙啞着嗓子,目光遙遙落在随喜後頭,打量着他的李巍和顧念身上。
“太子殿下還是……莫要進城了!”
李巍皺眉下馬,玄色大氅掃過積雪。
城門漸漸打開,他看見城門内的百姓個個裹着厚巾,咳嗽此起彼伏。
胡太守帶着幾個衙役匆匆趕來,見了李巍便要行大禮,卻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彎着腰嘔出幾口清水,裡面竟漂着血絲。
“太子殿下……”胡太守臉色青白,眼神裡透着恐懼,“您可算來了……這汴梁城,快成鬼城了。”
顧念踩着冰棱下車,靴底碾過雪地上的紙錢。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喪鐘聲,夾雜着婦人的哭聲。
她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藥味,混着腐草與香燭的氣息。
“怎麼回事?”李巍的聲音低沉,卻在看到胡太守袖口的孝帶時,瞳孔驟縮,“你夫人……?”
“半月前染了風寒,起初隻是咳嗽發熱,誰知……”胡太守哽咽着說不下去,忽然抓住李巍的手腕,“殿下,這病不對勁啊!尋常風寒三五日便好,可這病先是咳嗽、發熱、咯血,到了第十日……喉頭會結冰,随後窒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他已經得這病第七日啊!
顧念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見幾個衙役正擡着一座座薄闆棺材走過,棺底滲出的黑血滴在雪地上,竟凝成冰晶狀。
白色的幡布,一面一面,排起了長龍,紙錢像雪花一樣,灑在行人身上,而棺材旁邊的百姓,各個彎腰曲背,咳嗽得恨不得把肺吐出來,血沫子賤得到處都是。
這些血沫,沾上了,怕就要得病!
趙珽踏前幾步,護在顧念之前,玄甲下的肌肉緊繃。
[溯洄,這汴梁城怎麼回事?]
【宿主,檢測到城内有大量冰蠱作祟。】
冰蠱?
這世界的蠱蟲還真是多種多樣啊!
顧念忍不住感歎。
“去醫館。”李巍沉聲下令,“長樂,你帶一隊人去城隍廟安置百姓;趙珽,你也帶一隊人,查封東水門的米倉;随喜,你帶其餘人随孤一起,表妹會針灸之術……”他頓了頓,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眼,“你也随孤去濟世堂。”
趙珽轉頭看向顧念,顧念朝他點點頭,他方才接了命令,三方各自行動。
濟世堂的門闆半掩着,藥櫃上落滿灰塵,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和沾血的帕子。
顧念踩着藥渣往裡走,聽見後堂傳來呻吟聲。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農戶蜷縮在牆角,脖頸處已經完全冰凍住,他看見有人進來,忽然撲過來抓住李巍的腳:“救救我……救救我……”
農戶因為呼吸不暢,臉已經憋的醬紫。
顧念蹲下身,指尖凝聚咒力探向他的脈搏。
農戶的體溫低得異常,脈搏卻快得驚人,像有什麼在血管裡橫沖直撞。她剛要施法,農戶卻突然瞪大雙眼,冰塊迅速蔓延至整張臉。
農戶的頭顱轟然炸裂,化作了冰塊碎片!
“快躲開!”
可顧念腰間長劍出鞘的速度,比他的提醒還快。急速劍風混着隐形的血玉蠱蟲,形成堅固屏障,顧念閑庭信步,擋下所有傷害。
沒了頭顱的屍體轟然落地,顧念朝着李巍笑盈盈地道:“多謝殿下關心。”
原來胡太守未盡之言是,窒息爆頭!
李巍的臉色瞬間鐵青,她這是用行動在證明,那天她失蹤的雪夜,就算他在,也不過如現在這般,隻來得及說一聲“關心”!
他回想剛才的場面,按照他此刻最快的出劍速度,也擋不住這一突然的爆炸。
他……真的太弱了嗎?
十五年的天才之名,在她眼裡竟然毫無可取之處。
他捏緊拳頭,亟需證明自己的能力。
他轉身抓住胡太守的衣領:“說!汴梁城最近可有什麼異樣?比如……巫蠱之事?”
面對太子的發怒,胡太守渾身發抖,□□滲出尿漬:“半個月前……巫廟做祥瑞法事,百姓們前去祈福,回來就陸續染了病……”
半月前,那就是幽州城兵怨阻攔李巍立幽州界碑,失敗之後!
“巫廟?”顧念挑眉,這不是那老兵說的姜堰被丢棄的地方,“帶我們去看看。”
雪越下越大,要劃入京杭運河的洛河上結着厚厚的冰,漆黑的巫廟在河心伫立像隻吞噬人命的巨口。
李巍趴在冰面上望去,看見水下漂着無數無頭屍體,而每個屍體雙手合十,竟擺出祈福的姿勢。
他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些百姓,被巫王當作了阻礙他京杭運河落成的祭獻。
他們何罪之有,又何其無辜!
他憤怒的眼神瞟過顧念,便看到她彎腰也要去看。
這河下的場景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他知道顧念膽大,可還是怕她會害怕!
“别看!”
李巍耳尖泛紅,别開頭去:“下面有很多屍體,你有個心理準備。”
顧念挑眉:“表哥不和我冷戰了?”
呦,好言好語和她說話了。
顧念低下頭去,輕輕笑出聲:唔,還真是可怕呐。
咦?不對勁。
“這冰有夾層!”
她用劍鞘敲了敲冰面,發出空洞的回響:“下面是空的。”
她凝聚咒力看向空心的部分,冰層下,屍體上,這部分密密麻麻爬滿了蠱蟲,每隻蠱蟲上還刻着咒,不斷吸收着整個汴梁城的怨氣。
[溯洄,這次的蠱蟲,倒是可以取之于洛河,用之于汴河了]
【宿主,檢測到目前河下蠱蟲怨氣值已接近95%,若達到100%,汴梁城所有生命都将被轉化成蠱奴!】
[還餘下多少時間?]
【不足兩天。】
顧念心中一凜,若非星河教她了疾風之咒,她便不能早三天到達,也就是巫王算準了時間,按照李巍教程,到達汴梁城,迎接他的就是十萬蠱奴!
這可太刺激了!
時間差打得真及時。
“立刻封鎖任何人不得靠近。”李巍轉身對胡太守下令,“明日開倉放糧,免費施藥,凡是染病的百姓,全部集中到城西的普渡寺隔離。”
“可、可那些藥……”胡太守吞吞吐吐,“濟世堂的老大夫說,這病無藥可治……”
“我說有,便有。”顧念開口,從袖中取出渡厄針,針尖在雪光中泛着冷光,“去準備一百口大缸,裝滿無根水,再尋一個屠宰場的工人,要手穩眼厲不多話的之人!”
渡厄針,可困住蠱蟲!
她需要一個屠宰者做她助手。
“随喜,你随她去辦。”李巍看着顧念,雙目沉沉,心底對她起了猜測,等待着接下來顧念的行動來驗證。
汴梁城的夜來得格外早,普渡寺的燈火次第亮起,一車車的病人被長樂、趙珽等隊伍送進來,顧念站在大堂,看着一杠杠的無根水擺在佛祖座前。
少年太子的大氅上落滿雪花,他雙目清冷地立在下着小雪的寺廟台階之上,觀音坐蓮之下,雙手抱劍,專注地看着她。
胡太守咳嗽地更厲害了,他親自帶着一名壯漢來到顧念身前。
“趙姑娘,你要的人帶到了,這個人就是坊間,殺豬的好手,咳咳……也是唯一一個沒生病的……咳咳。”
血玉蠱蟲們激動地落在了這個頭發打結,邋遢到不辨面容,卻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
主人主人,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就是他!就是他!
呃。
顧念多少有些無語。
三年後的巫醫大神,現在竟然是個這麼邋遢的殺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