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共用一個飛行法器,靈力充足的歸星遊驅使,祁白提劍警戒,岑煦半跪在徐飛羽身邊,神識探入她識海裡,片刻後收回,為難地措辭:“比姐姐你的還要混亂破碎……”
若說岑再思如今的識海就像被歹人闖入亂翻亂砸一通的洞府,那徐飛羽的識海就像是被那條歹龍一尾巴甩爛的洞口。已經不是破爛的問題了,幾乎就是不能用。
岑再思伸手也想伸個神識進去看看,才有動作便被岑煦一把攥住手腕:“不行!裡面太亂了,修士探查反對自己神識有損。”
岑煦有護心真經在身尚且一臉難色,那她便更做不了什麼了。岑再思從善如流地收回手,改為專注用各色靈丹維持徐飛羽的生理機能。
如此疾馳間,岑再思忽然察覺到掌心被塞進了個觸感滑膩的堅硬物件。
不知何時,徐飛羽竟然已經回過了神來。
她沒什麼力道地輕輕握住岑再思的手,掌心交握處,那枚溫熱的劍穗玉墜似是沾了她身上的血,觸感分外滑膩。
她嘴巴開合,在說話,但聲音很低,低得像陣随時要吹走的風,能不能被人聽見都無所謂。
“勞煩……給師尊……”
“再思,對不住,你好像其實并不想聽這些。我……”
徐飛羽的聲音沉下去片刻,又漸漸浮起來:“……我看見樊易竊珠,我不敵他,隻能将守珠的青龍喚醒……”
飛馳間,岑再思輕輕歎了口氣,低頭道:“你說吧,我可以聽。”
于是徐飛羽輕輕說:“……此物給師尊,叫他不必再傷心。”
徐飛羽自覺是個天資平平的人,至少相對于同輩中那些真正的天才們來說。
她性情溫吞,隻是個水木雙靈根,就算是根值最高的水靈根也才八十五。也沒多深的家學淵源,父母都是雲煙谷的金丹管事,修為大約此生都無法突破元嬰。
進入雲煙谷内門那年,站在空曠的宗門大殿中,徐飛羽隻能在人群中低着頭。
母親為她規劃好的人生路徑相當清晰:先進内門,築基後再拜入某位元嬰長老座下成為親傳弟子,按部就班地修煉,此生必要沖擊元嬰境界。若實在元嬰無望,便再考慮尋一個實力相當的男修結成伴侶,将希望寄托給下一代,就像母親一樣。
元嬰,元嬰。人的一生,修士的一生,就是在野心的驅策下,一代一代、一年一年,不斷地向上攀爬着。
但那年徐飛羽并未如母親所規劃的一般,按部就班地成為雲煙谷内門弟子。
許多年未曾親臨内門大選的扶塵仙尊不知為何在那一年踏入了宗門大殿,又不知為何将她收入了自己座下。
母親父親欣喜若狂,徐飛羽跪下喊師尊,心髒撲通狂跳的同時,更多的是無名的巨大惶恐。
照理來說,一方尊者身登化神之境後都不會再收親傳弟子。除非天資卓絕,如玄滄劍派那個天生劍骨的弟子,又或是有親緣關系在身,如天寶掌櫃的五個孩子都由她親自教導修煉。
所以,為什麼是她呢?老天将一樁好事砸到自己頭上,又會從她身上、或者是未來,拿走什麼呢?
徐飛羽戰戰兢兢地接下了,連快樂都得萬分當心,生怕天道猛然發現了自己的錯處。
扶塵仙尊就這樣輕飄飄地成了她的師尊,原本的元嬰長老們成了她的師姐師兄。徐飛羽小心地提着師尊賜下的雲鞭,沒日沒夜地修煉。
她要很努力,才能配得上當仙尊的弟子。
師姐師兄們早已自己開府,不是在外遊曆,便是忙于宗門事務。跟在師尊身側的,隻有她。
徐飛羽試着給師尊養過靈植,但修為不夠,反被那些天階的靈植所傷,還得師尊出手将她救下。
她也試過給師尊侍奉茶水,但師尊并不常與人交遊,更多時候,師尊隻是負手站在一旁,看她在清晨的花樹下一遍一遍地揮舞那條雲鞭。
她其實什麼都沒法為師尊做。徐飛羽在近十年的相處中終于意識到了這件事。
師尊并不是因為愛惜才能而收她,也并非因寂寞而留她,師尊什麼都不缺,無需她獻上殷勤,也無需她刻苦修行,将姓名留在扶搖柱上來證明他的收徒眼光。
她同時又意識到了另一件事:師尊在為某個已經逝去的仙子而長久地、沉默地傷心着。
徐飛羽并不知道那個仙子是誰,出自何宗,修為如何,又有怎樣波瀾壯闊的過往與風華絕代的身姿。
但她知道師尊總是對着一個古舊的儲物袋愣愣出神。
那是仙子贈給師尊的遺物之一,而裡面的東西,幾百年前被師尊遺失在了懸珠秘境中。
也許當時他以為不過是一樣小小法器,若是想要,日後總還多的是。隻是沒想到後來就沒有“日後”了,那個仙子隕落,什麼都沒能剩下。
徐飛羽想,她終于知道自己能為師尊做什麼了。
“仙尊舊物已經替他找回……”
咯噔。
她輕輕說:“萬萬不要因我擅作主張,而心生惱怒。”
咯噔咯噔。
“更不要在乎,我曾心悅他一事。”
“……”
“……”
【……以及如果可以說的話,我雷師徒戀情。】岑再思心底連續咯噔了幾下,在破爛識海内幽幽道:【尤其是這種。】
她将滑膩膩的沾血玉墜塞回徐飛羽掌心,團吧團吧将她的手重握成拳,牢牢握住了那枚仙尊遺物,鄭重道:“你先别急托付我,我跟你師尊不熟,說不上話。”
“秘境外面圍着續春門長老,出口就要開了,那個小邪修都沒死,你也應該死不了。”
自己給,自己給,自己給。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