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雨絕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明明那天齊霧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她将自己的恐懼剖析給他看,他卻還是将事故遷怒于她。
恐懼和愧疚會淹沒她的。
“對不起,我簡直錯得離譜。”
齊霧擦了擦臉,紅着眼睛看向他,故作生氣道:“你知道就好。”
“那你會原諒我嗎?”祝雨絕突然就有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底氣,他也那樣做了。
他很緊張,或許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這麼緊張。
祝雨絕是一個喜歡提前做計劃的人,這一點或許很大程度上來自上一輩的遺傳。他一直是一個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人,然後根據這些想法規劃最能達成自己目的的下一步計劃,并一步一步将其完善,不徐不疾。
抛開那些突如其來的意外,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沒有想好對另一個人回答的回答。他想從她的口中得到答案,但又有些膽怯從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沉默了一會兒,齊霧思索了一番要不要借此機會給他一個警告,但最終還是選擇實話實說:“祝雨絕,我沒有辦法對你生氣。”
她隻會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祝雨絕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沒有辦法對她生氣,因為她能夠理解他的處境和心情,他們是一樣的;她沒有辦法對他生氣,因為他們是彼此……僅剩的珍視。
愧疚使然,他用力閉了閉眼睛。
齊霧就那樣背對着那扇巨大的窗戶,自上而下看着他,但沒有俯視的氣勢在裡面。她發覺自己好像挺長一段時間沒這麼輕松過了,這些天來備受壓抑的心境也有所不同。
看到他睜開眼睛,她主動問起:“所以你現在是在哪裡工作?”
“還沒有完全分配下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給王老師打下手。”他乖順地答道。
這麼說來,他應該很了解王青青的行程。
“你們都在祝阿姨之前的實驗室裡工作嗎?”
祝雨絕有些意外,但并沒有多問:“我确實是被留在那裡工作。如果你是想問王老師的工作的話,我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哪裡,大部分時候都是他主動連接實驗室裡的通訊設備與我們獲得聯系并指揮我們下一步動作的。”
“這樣啊,”齊霧往後退了一步,轉過頭去,很快發現窗外的景象根本就是外面世界真正的樣子,這隻是一個巨大的顯示屏而已,“我找到了蒲逅分區實驗室的分布地點。”
“這麼說你這些天一直在蹲點?”
“……也有在訓練,學校的最終考核我會去參加的。”
祝雨絕笑了一下:“嗯,你一直都是我認識的人裡最勇敢的那一個。”
沒有理會她并不相信的鼓勵,齊霧接着問:“你呢,你的進度到哪裡了?别想着用一些虛假的東西敷衍我,你是從内部開始調查的,我知道你查到的東西肯定比我多。”
“看來我在你那裡的信譽度急需提高。雖然說這些天一直在打下手,不過我也确實是有收獲的。齊霧,不要再調查研究所了,那件事情絕對不是研究所幹的。”
她盯着他,沒有說話。
“我是絕對不會騙你的。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不會欺騙的人就是你,我保證。”祝雨絕坦然地看着她,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齊霧在他的注視下敗下陣來:“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理由是什麼?”
“涉及工作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及實驗研究的性質。總之,根據我目前了解到的東西來看,如果我是研究所那邊的人,我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決定的。”他頓了一下,又繼續假設,“當然,如果我是當時的研究人員,我也不會做出背叛他們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研究所和實驗室的關系很緊密,幾乎是被捆綁在一起的?”
“是的,不是簡單的雇傭關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解綁的捆綁。他們命運與共。”
假設這是正确的結論,齊霧還有一個沒辦法被解決的疑問:“那陳良的事情該怎麼解釋?”
“他确實是被逼死的,但是這和實驗室事故不一樣。總之,父母他們肯定不是被研究所害死的。”
思慮了一下,齊霧決定相信祝雨絕給的結論。雖然她對其中的門道并不了解,但她知道祝雨絕沒道理替殺害自己父母的真兇遮掩,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包括她自己。
排除一方的嫌疑,接下來就該順着往後排查了。
齊霧坐到了房間提供的小沙發上,趴在沙發靠背上問:“你知道祝阿姨那個實驗室當時是在研究什麼内容嗎?”
她好一會兒才聽到他的回答:“具體研究的是什麼我并不是很清楚,目前還沒能拿到相關資料。”
看來他早就着手嘗試了。
“這樣啊,那你繼續加油吧。”
“怎麼突然問這個?”
齊霧奇怪地看向他,但從這個角度并不能看見他的臉:“既然是實驗室事故,群體出意外,當然要考慮集體的因素從他們的實驗内容來排查兇手啊。這不是沒有嫌疑人選了嗎,難道你知道有誰和他們有仇、有動機做出這種事情嗎?”
之前是因為陳良的話讓二人首先将目光落在了陳良和研究所的身上。既然現在唯一的幸存者也不在了,研究所的嫌疑也淡了,那就該從他們本身入手了。
“這倒是。”祝雨絕顯然也在思索,“不過雖然研究所儲存了他們實驗室的數據資料,但要想拿到查閱資料的權限實在是……總之,一時半會兒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齊霧對此有過考量,但不免還是很失望。
他們現在最缺少的就是時間。拖得越久,能發現的線索就會越少。
祝雨絕突然說:“其實我還有一個懷疑對象。”
“誰?”她立刻來了精神。
“原朔。”
齊霧是真的吃驚:“啊?為什麼?”
“他們的實驗室和原朔的實驗室是唯二的重點項目,但原朔他們的項目在前一段時間突然失敗了。你還記得嗎?當時他還來我們家找父母他們商量該怎麼辦了的。我沒有聽到他們具體聊了些什麼,但在我準備出門等你的時候,聽到他祈求救救他的實驗項目,但是這遭到了媽媽的強烈反對。後來他們好像是吵起來了,而且相當激烈。”
“居然還有這事兒……”
齊霧怎麼想也沒辦法把原朔的樣子帶到祝雨絕描述的那個場景中去。不過,那天原朔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項目黃了要丢工作的樣子吧,果然還是不想在她面前表露更多嗎?
“兩個重點項目,一個慘遭失敗,一個卻正穩步向前推進,很難不讓人産生不好的想法吧。而且據我所知,在原朔他們實驗室慘遭失敗之前,他們那個重點項目産出的數據一直特别好,沒有一點走下坡路的征兆。”
“為什麼會這樣,那他們為什麼會失敗?”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可是,你們之間的關系不是挺好的嗎,你們家和原朔?”
“是的,”祝雨絕盯着眼前那個顯示屏上虛假的景色,“但那是在原朔實驗室項目失敗之前。”
齊霧感覺渾身發冷:“所以,這次襲擊很有可能是他怕你在進入實驗室後查到些什麼,或者是威脅到了他的地位,選擇先下手為強?”
“我不知道,齊霧。我不知道。”
兩人之間不再有人說話。
齊霧轉過頭,打開了随身的工具,描繪着記憶中的那個人的模樣。
半晌,她站起身,将畫好的人像遞到祝雨絕的眼前,問:“你認識他嗎?”
仔細觀察完了整張畫,祝雨絕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他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胳膊,拉着人往病床更近了一步:“你見過他?發生了什麼?他對你做了什麼?”
齊霧畫的正是那個打暈她的男人。
她一五一十地将發生了什麼以及其中的疑點說了出來,卻突然發現祝雨絕的手臂上正在滲血。不,是整個身體都在滲血!
雖然并不嚴重,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她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一群看上去十分專業的人就沖進病房,将祝雨絕整個人團團圍住。
齊霧得以掙脫他的手,退到了房間的角落。
她這才知道祝雨絕這次所受的襲擊并不是什麼小襲擊,他的心髒被那個人擊穿了。與陳良不同,這些管道和器械是用來保證他這段時間體内血液的正常流動的。
“是他襲擊了你嗎?”在專業人士浩浩蕩蕩離開之後,在得到了他的肯定回答之後,她的音量拔高了不止一個度,“什麼襲擊,他這完全是要殺了你!”
祝雨絕沖她寬慰地笑了笑:“放心,過幾天就愈合了。”
“……”
齊霧沒說話,瞪了他一眼,然後開始着手把這件事上報給蒲逅分區的治安部門,重點是那幅畫像。猶豫了一下,她把那件寬大的外套也交了出去。
“為什麼會這樣?完全沒有對我下手,但是對你下了死手,他到底想做什麼?”齊霧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在列車上,他到底是在跟蹤我還是在跟蹤程澄。不對,他該不會是跟蹤我找到你的行程的吧!”
想到這裡,她更坐不住了,開始在病床前來回走動。
這種時候有人想要置祝雨絕于死地,看起來跟實驗室事故脫不了幹系啊。難道是他的行動讓幕後之人覺得應該早點把他滅口了?這件事會是原朔做的嗎?
怎麼看都毫無頭緒啊,她甚至覺得是殺人魔無意中挑到了祝雨絕也是有可能的。
“别這樣想,我的行程還是很好打聽的。”見這根本沒有安撫住她,他立刻換了個策略,“你别這樣,我有點頭暈。”
齊霧立刻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她重新蹲回床頭,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臉,遲疑地問:“病房内的溫度是不是有點高?還是病床上的溫度太高了?我不知道頭暈該怎麼解決啊,我去問問。”
她轉身就走,動作利落到祝雨絕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摸到。
“不,其實也還好。”祝雨絕并不希望有人來檢查他為什麼會頭暈,很快就繼續試圖攔截她,“我隻是希望你能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陪我一會兒。”
“……”
齊霧沉默着同手同腳地走了回來。
“你真的沒事嗎?”祝雨絕強忍着疲憊,仍舊對她放心不下來,“剛好在中心醫科,你還是去做個檢查吧?”
她對病人對自己的關心頗感無奈:“挺好的,我從來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這麼棒過。”
“這樣啊。”
“他或許跟蹤過我,或許隻是路過,但他針對你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你身處危險之中,祝雨絕。”
他笑了一下:“同時也說明我離真相不遠了。”
“總之,不管是從哪個角度繼續調查下去,不管是不是從原朔身上下手、不管原朔是不是想要殺你的那個人,都更小心低調一點吧。”
“我會的。”
“我會在旁邊看着你的!”齊霧又瞪了他一眼。
後來齊霧詢問了處理該起事故的治安部工作人員,這才知道那人在處理完她後立刻找到了祝雨絕,在暗處使用一種特殊武器打穿了他的心髒,又立刻跑上去補刀,但沒想到他居然還有精力反擊。
可以确定的是,他絕對是沖着殺死祝雨絕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