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燈一把甩開章離手臂,冷着臉說:“我不去。”
章離又說:“這裡可以看見你想看的鲸魚。”
顧燈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幕熟悉的場景,他看過太多遍,甚至已經可以完美的複刻每一幀畫面——粉紫色的天空,濃稠的海水,黃金一樣的水花,自在遊弋的鲸魚。
曾經的他光是想象這些畫面,就會感到開心。可現在……連他最喜歡的風景也無法激起他的情緒。
“章離,你放過我好不好?”顧燈半蹲下身,幾乎快要哀求起來,“我真的不想去。”
他不敢去,他害怕自己看完鲸魚還不滿意,害怕自己見到了夢寐以求的風景,卻依舊無法變得開心。
顧燈的樣子太可憐了,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抓住,纏上,無法脫身。
章離終于放棄,後退一步說:“好,那不去了。”
似乎沒想到妥協來得這麼容易,顧燈震驚地擡起頭,眼眶微紅。
“抱歉,”章離組織着語言,“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帶你過來隻是希望你能開心。”
顧燈吸了吸鼻子,有些内疚:“對不起。”
章離搖頭,說:“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其他的問題以後再說。”
顧燈點點頭,同意了這個提議。
他現在的狀況不适合開車,章離通宵趕路,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讓人家立刻把車開回去。
那棟紅色房子是碼頭管理員的住址,也當做民宿出租。
顧燈和章離各自住了一間,顧燈的房間在二樓,窗戶正對大海,能聽見海鷗的叫聲。
顧燈和衣躺上床,他原本隻想休息,可小鎮太安靜了,陽光從窗戶斜斜灑進來,有一種小時候在老家午睡的感覺。顧燈看着這一片光暈,漸漸合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已是下午,顧燈下樓時,房東大叔告訴他午餐在廚房,章離出海了,但可以通過衛星電話聯系。
顧燈自行解決了午飯,結果又困了起來。但這次他不想再回房間,而是坐在碼頭長椅上曬太陽。
突然間,一隻白頭海雕飛到帆船桅杆頂部,發出一陣嘤嘤的叫聲。顧燈有點兒想笑,這鳥長得威風凜凜,叫聲卻這麼嬌氣。
顧燈上樓拿錄音設備,下來時卻發現白頭海雕已經飛走。算了,本來就是一時興起,錄不到也沒關系。顧燈轉身離開,結果又聽見了一陣嘤嘤聲。
他用望遠鏡找了半天,才發現這隻鳥飛到了旁邊的一個小島上。距離不算遠,海面也很平靜,顧燈詢問碼頭大叔有沒有辦法過去。
“有啊,”大叔往旁邊一指,“漿闆、橡皮艇、皮劃艇都能過去。”
顧燈租了個皮劃艇,穿上救生衣,帶上gps定位器,朝着小島劃去。
為了緩解病情,他之前嘗試過許多運動類型,因為醫生說運動可以改善心情。顧燈确實承認,運動分泌的内啡肽和多巴胺,曾經讓他變得健康有力,但最終,這也隻是延緩病情而已。
顧燈劃到白頭海雕旁邊錄音,緊接着,他又被别的聲音吸引了。島上物種豐富,有許多他不認識的動物。等他錄音告一段落,才發現陸地已經被他遠遠抛在身後。
而他面前是蜿蜒的峽灣,海水平靜,在陽光下呈現出濃稠的質地。顧燈回頭看了眼陸地的方向,決定繼續往前滑去。
小島星羅棋布地分散在海面,乍一看和千島湖沒什麼區别。顧燈朝着遠方的海面劃去,接連把一衆小島抛到身後,當他手臂開始酸軟時,終于來到了一片遼闊的海域。
天空蔚藍,海水碧綠,遠處有一片潔白的冰川沒入大海,浮冰四散。
顧燈繼續朝着冰川劃去,外海風浪大了一些,但靠近浮冰海域又平靜了下來。太陽把浮冰照得晶瑩剔透,顧燈陸續穿過散落的浮冰,冰川離得更近了。兩片純白的冰牆以V字形延伸至陸地,龐大、純淨又剔透,顧燈嘗試打開手機,卻發現手機完全拍不出這種震撼的感覺。
繼續往裡滑行,他看見一艘紅色橡皮艇停泊在冰川下,空無一人。
被遺棄的船?還是主人出事了?顧燈正要過去查看,海底突然傳來一聲鲸鳴。
顧燈突然停了下來,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愣在那裡。他在原地呆了一分多鐘,繼續朝無人小船前進。
鲸鳴聲變得更大了,海底出現模糊的深灰色陰影,帶着海面也輕微晃動起來。顧燈趕緊劃到小船旁邊,海面突然咕嘟咕嘟冒泡,章離穿着潛水服鑽出海面,旁邊是一頭仰躺着的鲸魚。
顧燈之前看見的鲸魚都是在遊來遊去,要麼就是鲸躍,它們一直保持着運動,不會讓人類太過靠近。可這頭鲸魚卻不一樣,它安靜地翻着肚皮,像人仰漂一樣,完全露出了下巴和腹部。
這情景着實有些詭異,顧燈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們在幹什麼?”
這個們字用得有些不妥,但章離卻沒有糾正顧燈,而是把手背到身後,說:“沒什麼。”
這态度,看起來更奇怪了。
顧燈又看了眼海裡的鲸魚,是這片海域常見座頭鲸,因為體型龐大遊速相對緩慢,所以容易被藤壺寄生。幸運的座頭鲸隻被寄生下巴,倒黴的那些就慘了,渾身上下都被入侵,連魚鳍都沒法兒逃過。
可這隻座頭鲸卻幹幹淨淨的,下巴又白又軟,隻有零星一兩個黑點。
章離看了眼這個黑點,眼疾手快一把薅下,又迅速把手背到身後,仿佛什麼都沒有做過的樣子。
顧燈看了看鲸魚,又看了眼章離,難以置信:“你在給鲸魚摳藤壺?”
章離自有一套邏輯:“摳掉就沒有了。”
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