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終于宣了宴畢,她撐起精神行了個标準的禮,踏上軟轎便回了月華殿。
殿内果真提前燒起了地龍,與溫泉莊相同的白玉地磚溫熱,江鶴雪将羅裙一解,沒思慮旁的,翻身上榻。
鼻尖的雪松香清冽,夢中她無意識地攥了攥被角,喃聲:“小兔子,别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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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念着的小兔子沈卿塵确乎沒在咬人,反是跪在勤政殿内謝罪。
“你是說,你把榮昌放出宮,放回琅州了?”恒順帝煩躁地摁了摁眉心,頭回沒讓他起身。“當真放肆!”
“臣弟知罪,懇請皇兄責罰。”沈卿塵語聲平靜,
“告訴朕,為何?”恒順帝在他面前停下腳步,與他相似的桃花眸更多幾分銳意,微眯起。“你素日不曾與榮昌來往這般密。”
“青原來朝,若變本加厲向皇兄讨要公主和親,又當如何?”沈卿塵淡聲。
“……将靜思閣那位送去。”恒順帝并未猶疑。“朕留她一命,不過為此。”
“那北玄該當如何?”
北玄,龍鄰北部交惡已久的番國,相隔茫茫雪山,其将又狡猾陰險,多年來一直是恒順帝的心病。
“恣兒莫不是已打下北玄三座城池,近來豈敢再犯?”他說的是他的幺子,年初去北伐的襄王沈澤澍。
“捷報為真,然主星黯淡,怕是……命數将盡。”沈卿塵想起那日星象,微一斂眉。“便是恣兒在京都保住一命,近年怕是難再出征。”
“邊境無良将坐鎮,北玄必會再犯。撫南将軍方與柔陽新婚,瑾王亦成親不過月餘,鎮國将軍嚴冬易犯腿疾,大皇子皇兄不舍,三五皇子信不過,四皇子武藝不精,七皇子如臣弟所言。”
“起來。”恒順帝終于坐回龍椅,面露愁色。“北玄那般荒蠻之地,朕怎能叫嬌嬌嫁去?隻能是靜思閣那位去!”
“臣弟思及此,方決定送榮昌南下。”沈卿塵起了身,又行了一禮。“皇兄恕罪。”
“不賴昭華。”恒順帝煩躁地揉着額角。“也罷,榮昌不在,朕出言拒了,便不會損榮昌清譽。待青原回返,再送榮昌回京。”
“皇兄聖明。”
“與王妃相處得宜?”恒順帝飲了口茶,思及宴上情形,出言打趣。“朕可是頭回見你為旁人剝蝲蛄。”
“禦膳房應當還餘下些鮮活的?”沈卿塵隻問。
恒順帝停下飲茶的動作,凝他片刻,撫掌大笑:“好,好,昭華這般疼愛王妃,朕便放心了。”
“朕隻為雲妃留一斤,其餘歸昭華。”
沈卿塵謝過恩,念着太後,說與恒順帝了,便告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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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甯宮未再燃香。
太後半卧于搖椅上,見沈卿塵來了,并不意外,隻吩咐掌事宮女為他上了茶:“梁貴妃居心叵測,替哀家謝過鶴雪。”
“她素來心思玲珑缜密。”沈卿塵在她身邊落座。
太後哼笑一聲:“心思缜密,但記不得昭華不食辛辣。”
“阿雪不過性子散漫些,素日與兒臣逗趣慣了。”
“逗趣?”太後掀了他的袖緣。“昭華,敏疾怎能容她逗趣?”
冷白小臂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疹。
沈卿塵垂睫,緘默不言。
“昭華并非榮昌那般嬌縱讨喜的性子,可亦是哀家捧大的幺子,如今何必為着旁人,容忍到這般地步?”太後親自為他塗着藥膏,嗓音沉沉。“一廂情願地将真心捧到明處給她瞧,豈非任她蹂躏?”
“母後,”沈卿塵眼睫微顫。“兒臣自有分寸。”
太後想似幼時那般拍拍他的臉,又因着他如今的身量拍不着,手擡了又落,終是沒再試:“昭華大了,哀家多說無益。”
“哀家隻願昭華記着,”她放下藥膏,長歎口氣。“當年要昭華學卦術與蔔算,是願昭華算盡萬事,免受災苦。”
“待鶴雪同樣。”
“及時止損,莫要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