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回到現在,陸修聞伸手擦掉常安的眼淚,還有嘴邊的血迹,臉上卻還是一副冷然。
常安因他的觸碰而淚濕眼眶,“陸修聞……”
“勾魂薄是不是在你這裡?”
一語驚醒夢中人,常安心中剛升起來的希冀落空,整個人就像木偶一樣失了神。陸修聞問過幾次都得不到回答,隻能作罷,離開之前深深地看了常安一眼。
下半夜時,趴在床邊咳血的常安看到緊鎖的窗戶被一刀劈開,以這種方式進入房間的絕不會是陸修聞。
“老鬼,你來接我了。”
初冬冷雨迅疾,大風将門窗全都吹開了,瓢潑大雨灌進房間裡面。蠟燭被吹滅,院子裡一片漆黑。
柳裵冒着大雨趕回辟湖谷,跑進院子,在屋檐卸下蓑衣鬥笠,進屋把門窗關緊,又從櫃子裡翻出兩支新蠟燭點上。分隔半月,柳裵孑然在外甚為想念,哪管下雨下刀子。九天的路程,他馬不停蹄的跑了五天,隻為盡快回來見到盛槐。
地闆濕透,雨霧一路漫濕床前,柳裵這才發現床上的被子裡裹着一個人,“師父?”
盛槐的睡眠一向淺,今日怎麼這般雷打不動?連門窗都忘了關。柳裵走到床邊,手伸過去摸到被面也濕了,又喊了聲師父,盛槐還是沒回應。
“柳裵?你怎麼回來了?”徐靈澗從外面進來,手裡端着藥,一看屋子裡濕漉漉的,“都怪我,剛才走的時候忘記關窗了,看着是場小雨,沒想到轉眼就下大了。”
柳裵看到徐靈澗手裡的藥碗,“我師父怎麼了?”說着話,從櫃子裡拿出一床幹淨被子。
徐靈澗沒料到他回來的這麼快,這事盛槐說了不讓告訴柳裵,張口便道:“着涼了,沒什麼大事。”
床上被褥被雨水打濕,柳裵掀開被子摸到盛槐身上滾燙。盛槐被兩人說話聲吵醒,高燒讓他臉色發紅,目光迷糊的看着床邊人,“你回來了。”
“嗯。”柳裵把打濕的被子卷起來放在一邊,往盛槐身上蓋了床新被子,心中狐疑,盛槐平時像是鐵打一般,受涼傷寒是罕事。
“既然柳裵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盛槐,你好好休息。”徐靈澗走時關上了房門。
柳裵扶盛槐坐起來喝藥,不經意瞥見盛槐衣服底下的紗布,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沒說什麼。伺候盛槐喝完藥,柳裵又扶他躺下來,仔細壓好被角,不讓冷風灌進來。
“我方才冒雨回來渾身濕透了,回去換身衣服再來陪你。”柳裵溫聲道。
“好。”盛槐實在疲憊,閉上了眼睛。
柳裵出了房間,沒有回自己屋子,朝徐靈澗的院子走去。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徐靈澗見柳裵到訪,并不意外。
“他身上有新傷,是怎麼弄的?”
桌上擺着四副人皮假面,徐靈澗正在往假面上擦拭某種東西,“他要是想說,自己會告訴你。”
如果是執行任務受的傷,根本不需要用受涼掩飾。柳裵有點急,“他要是肯說剛才就說了。徐靈澗,你在顧慮什麼?有什麼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雨聲淅瀝,徐靈澗答應過盛槐不會告訴柳裵,又見柳裵的擔心不是假的,說:“我沒什麼可顧慮的,是盛槐擔心你會去找陸修聞。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找陸修聞鬧事。”
柳裵答應。徐靈澗這才緩緩道出:“前幾天,盛槐把常安從陸修聞的私宅帶走藏了起來,陸修聞問不出下落大發雷霆,罰了盛槐。”
燭火明滅,柳裵的眼神幽冷,“他以前也這麼被人欺負嗎?”
徐靈澗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忿,忙道:“說好的,你不能去找陸修聞。盛槐就是擔心這一點才不讓我告訴你。”
柳裵薄唇緊抿,一聲不吭。
徐靈澗勸道:“柳裵,不管我們在外面名聲如何,始終都是禅柯寺的人,聽命行事,做錯事自然要受罰。誰都免不了。你殺碧荷的事情有盛槐幫你壓了下去,要是你再招惹陸修聞,新仇舊怨加在一起……總之别讓盛槐再為你操心。”
“知道了。”
柳裵轉身離開,經過陸修聞院子門前,他停下來看着亮着燈火的窗戶。電閃雷鳴,他尤自未動,眼睛裡閃着陰冷的利光。
房間裡面,陸修聞坐在靠窗的書案處理公務。在他面前有一張薄薄的紙,上面隻有簡短的幾個字:雇:明霞山——殺:妙手觀音。
這樣的信箋在禅柯寺有過成千上百,幾筆勾畫決定他人生死。當任務完成,這張信箋便要随火焚化。但這上面的信息卻不會消失。禅柯寺有一本專門記錄雇殺名單的冊子,江湖人稱之為勾魂薄。
勾魂簿上記着整個武林的陰暗龌龊。隻要握有勾魂薄,便是拿住了大半個江湖的把柄。勾魂薄從未公之于世,實際上連陸修聞也沒有見過。他曾聽常老大提及此物,卻沒有說出勾魂薄藏在何處。這是比刀劍還要令人恐懼的武器,真正能攜一物而懾武林。
陸修聞将信箋放回抽屜時,看到裡面躺着一尊瓷玉小像。這是兩個月前他生辰時常安送的。那個胸無大志的人,除了情與愛,好像再無其他追求。
周大夫說的話猶在耳邊:我可以用性命保證,那藥隻會讓人受寒毒之苦,絕不會危及性命。照你所說的症狀,那人咳血不止,髒腑損傷,恐怕是早已中了慢性毒藥,又因這些天喝的寒毒藥物一激發,就發作了。至于還能活多長時間,隻怕還剩下不到一個月。慢性毒藥久埋于他體内,就算是黃藥堂神醫也無力回天。
就剩一個月生命的人遲早都會死,他卻因為盛槐把常安帶走而異常憤怒,是因為勾魂簿吧。他還沒有從常安那裡拿到勾魂薄……
又一道閃電炸開,瓷玉小像立在書案上,陸修聞靠着椅背,面無表情的看着它,就連眼底都沒有任何情緒湧出,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