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梨花又開了。
餘伯希站在自家院子裡收拾好書包準備上學,與此同時鄰居家又上演了一日一次的哭天搶地不願意去上學的戲碼。
“哭什麼哭!你都七歲了怎麼還是天天哭!”鄰居和叔叔又開始訓他家小孩了,小孩打着哭嗝道:“我,我就是不想去,其他同學都不喜歡我,我幹嘛要去?”
他說得小聲又委屈,和叔叔說:“你不去?好啊,那你的那些玩具我就都給你扔了。”
大人平靜無波的話在小孩聽起來簡直如同恐吓,和彥清眼睛還和兔子似的赤紅一片結果下一秒就立馬憋住了哭聲,但結果由于還是太傷心又太害怕了,沒憋住鼻涕泡。
在一旁的餘伯希實在沒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太過明顯,和家父子都轉過頭看了過來。
和父眼神平靜,絲毫沒有自家兒子被人嘲笑後的惱怒,他聲音甚至柔和了些,像在念咒語一樣在和彥清耳邊說:“看到了嗎?他就是第一。你如果不當第一,就會被第一嘲笑。”
和彥清此時忘了哭,似懂非懂地盯着與他比起來堪稱高大威猛的餘伯希看,眼神裡全是好奇。
餘伯希沒有聽到和父說的話,隻是尴尬地笑了笑,立馬跑去上學了。
餘伯希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早上這一幕還是覺得有些好笑。他實在不懂,這個和彥清分明和他一樣的年紀,怎麼看起來像個小孩似的?
他被他媽突如其來地五花大綁從姥爺家綁回家裡,像突然想起自己有個兒子似的每天死死盯着他,有人問過他意願嗎?
難道他想離開他姥爺每天看譚詠菲不耐煩的神情?
他還想哭呢!
不過他剛回來渭城,這附近也沒什麼小夥伴,正好可以逗逗這個和彥清。
第二天早上,餘伯希早早站在院子裡,梨花樹一開,院子裡都是清淡的香氣,餘伯希蹲在院子裡一會兒看螞蟻搬家,一會兒掏鳥蛋,一會兒摘梨花葉子…….
這時他正在看螞蟻搬家,和彥清終于磨磨蹭蹭出來了。
兩家中間就隔了一棵一屋高的梨樹,餘伯希站在樹下聚精會神地拿樹枝戳螞蟻,很快就引起了和彥清的注意。
餘伯希用他在鄉下學到的自來熟很自然地對站在一旁的和彥清說:“你看這螞蟻都在搬家,是不是今天要有雨啊?”
說話時餘伯希甚至都沒有擡頭看和彥清,但是四下除了自己也沒有其他人,于是和彥清小聲說:“嗯,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餘伯希思考了片刻,“要不我們給它們搭個雨棚?這樣是不是它們就不用搬家了?”
餘伯希接話熟稔,就連和彥清自己都沒發現,他竟然就這麼和這個傳說中的第一搭上了話。
那天他們為了給螞蟻搭雨棚險些遲到,餘伯希還很壞地拉着和彥清一起跑。
和彥清很倉皇地說:“你不拿傘嗎?”
餘伯希用很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拿什麼傘啊?我不怕淋雨!”
結果最後還是借着和彥清的傘一起走回家了。
他們的友情就這麼沒有過渡地開始了。
餘伯希那時還尚屬頑皮,在鄉野和姥爺一起生活的日子讓他積攢了一些不為這些城裡養尊處優的小孩所有的和人相處的本領,還有一些玩耍的方法。于是很快地,餘伯希成為了班裡最有人氣的男生,他也不用嫌無聊沒人陪他玩了。
有一天,餘伯希晚上和班裡同學打球回來晚了些,結果被譚詠菲發現後就狠狠批評了一番。第二天周六,餘伯希也沒有被允許出去外面,而是坐在桌前做了一天的題,做完了就已經到夜裡十二點多了。
這其實是兩天的量,但是餘伯希一口氣提前完成了。
如果餘伯希沒有提前完成,如果他沒有恰好想出門看看他在院子裡搭的雨棚這兩天風吹雨淋是否還好,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和彥清那晚一直蹲在梨樹下等他。
漆黑的夜幕下風簌簌吹動,這麼安靜無人的夜,對于膽小的小孩來說不是美景,是恐懼。
然而和彥清還是就這樣等了一天。
和彥清抱着手臂蹲在梨樹下低着頭,瘦小的身軀在黑暗中看上去格外的可憐,餘伯希走近了懷疑他在這裡等了一天是不是被梨花香腌入味了,熏得他不知所措。
餘伯希掩下内心的震動,故作奇怪地問:“你幹嘛等我一天?你身體不好病了怎麼辦?
和彥清說了一句昭示他餘生命運的話:“可是我今天還沒見你。”
彼時的餘伯希因為和父母親緣淡薄,因此始終有一種“舉目無親”之感。眼前這個小孩,卻用一種極其笨拙極其詭異的方式無聲地告訴他: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餘伯希那顆在渭城漂泊無依的心似乎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停靠的地方。
他試着想要模仿那些家人之間的關系,試探地說:“你怎麼從不叫我名字,你不會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餘伯希,聽說我比你大半年,你得叫我哥。”
和彥清看着他小聲開口道:“伯希哥哥。”
餘伯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還是很爽快地回答道:“诶,弟弟。”
至少那一刻,餘伯希是誠心實意主動選擇他做他的家人。
然而那時的餘伯希太小,他不知道家人就意味着你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别人對你的好,你也要心甘情願地被對方牽制,甚至忍受包容他人的缺點。
他後來發現和彥清漸漸展現出偏執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沒有人性的一面時,他就跑遠了。
餘伯希想起這些,再看到眼前的那個像七八歲時一樣,被人訓了不會說話隻知道憋着眼淚坐在原地的和彥清,他忽然覺得有些荒謬。不是說人都會成長的嗎?不是說人的細胞隔七年就會煥然一新嗎?為什麼和彥清卻還是和十年前一樣,一樣不懂事,一樣受了委屈,被人踐踏了尊嚴還是不會說話。
和彥清實在可惡,卻也實在可憐。
餘伯希歎了口氣,回到房間後,他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給他的導師。
第二天,由于學術界一位頗具影響力的學者的作證和出現,和彥清被指控抄襲這件事很快就因缺乏證據而結束。
和彥清可以繼續正常參賽。
最終比賽的前一天晚上,和彥清找到餘伯希,問:“是你打電話給徐老師,讓他幫我作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