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伯希從沒告訴過賀炤他的生日,這是賀炤偷偷打聽出來的。他故意裝作不知道,想到時候給餘伯希一個驚喜,于是歎了口氣說:“恐怕不行啊,我那天要去劇組。”
這話不假,他那天的确有,但他早就準備好請假了。
果不其然餘伯希聽這話十分委屈道:“難道拍戲就這麼重要嗎?”
他喋喋不休地開始控訴他寒假這段時間過得有多糟心又有多無聊,面對成堆的作業和書,餘伯希差點要生理性厭惡了。
“你難道不能可憐一下我嗎?不說一天,就一晚上可以嗎?”
“一晚上就好了?”
餘伯希點點頭,“白天我還有事,就周二晚上就夠了。”
賀炤若有似無地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了。”
他本來打算陪餘伯希一天的,沒想到他也這麼忙,看來他需要請晚上的假就好了。
餘伯希立馬答應,生怕遲一秒賀炤就要反悔。
餘伯希的生日在過年前,賀炤很早就在籌劃這件事了。
對賀炤來說餘伯希是一個不愁吃穿用度的小少爺,他天然擁有着最昂貴的東西,賀炤給不起。
那他該給什麼?
他想,餘伯希缺的不是世上任何物什,他缺的是時刻,是某個被人好好愛着的時刻。
第二天賀炤給群頭發消息說要周二請晚上的假。
他在劇組也呆了一段時間了,和劇組的很多人也比較熟。據他觀察,他們群頭應該還是很好說話的,上次他見劇組一個小姑娘突然說要請假,群頭也沒埋怨她耽誤進度,反而問候了小姑娘幾句。
果不其然,群頭爽快答應了。
等到周二,賀炤一看五點多了,兩個半小時趕到,正好,就準備收工離開了。他在離開前先和群頭打個招呼示意一下。
群頭姓錢,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賀炤走過去叫:“錢哥?”
錢哥正在看手機,聞言擡頭應道:“小賀,有什麼事嗎?”
賀炤爽快地說:“錢哥,我上次不是和你請了晚上的假嗎,我過來告訴你我現在要走了。”
他本來隻是想要提醒一下錢哥,怕他忘了耽誤劇組,然而錢哥下一秒卻皺起眉壓低嗓子問道:“你什麼時候和我請過假?”
賀炤掏出手機說:“就是前天我和你在微信上說過的啊......”
他掏出手機想證明,然而錢哥卻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唉,我這一天要回幾十條信息,哪記得你小孩說過啥?要真請過,那就是我糊塗了。”
他把手機還給賀炤,語氣緩慢卻帶着刺:“不過你也看見了,今晚要開拍,我臨時再找人,時間來得及嗎?”
“你要走也行,影響了進度,這損失算誰的?你出得起嗎?”
賀炤張了張嘴,沒出聲。
錢哥眯起眼:“哥不是說你不行。你人聰明,長得也上相,劇組不少人都注意你呢。”
他靠近一步,壓低聲音,“咱明說了吧。你這年紀,想在圈裡混,不是隻靠臉和努力的。大家都一樣,都走過來。”
“明晚有個飯局,幾個導演都在。你去露個面,敬個酒,吃點飯,哥給你引個線,日後真走起來了,不就值了?”
他拍拍賀炤的肩,語氣“體貼”:“哥也是疼你。要不然随便換個人,我至于勸半天?哥混這行十幾年,什麼人沒見過?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實話,别覺得誰能幹淨走到上頭。你這臉條件、又聰明,要是有人帶一把,少走十年彎路。哥混這行十幾年,什麼人沒見過?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實話,别覺得誰能幹淨走到上頭。你這臉條件、又聰明,要是有人帶一把,少走十年彎路。”
賀炤聲音發緊:“我不去。”
錢哥臉一沉:“那你今晚也甭走了,等我電話。要是你真執意要走,我也得做事公道——微信群裡說明白,是你臨時毀約的事,别怪哥沒替你擋着。”
賀炤被這劈頭蓋臉地質問後忽然不知所措了。
他畢竟還是十六七歲的高中生,人生十幾載遇到再大的事也頂多隻是為自己負責罷了,讓他去思考是否能承擔起一個人劇組的損失,他的确承擔不起。以至于讓他都忽略了錢哥是否是故意詐他的。
賀炤愣在原地不知所錯起來,他在心裡開始計較,餘伯希和劇組到底哪個是他可以承受後果的?
如果劇組不是那麼龐大的支出,就像他給餘伯希請客一樣,就算是貴,隻要他付得起,他是願意的。
可是他沒有。
賀炤下意識地看表,現在6點40。
“我都說了我今晚有事,我拍不了戲也不會去陪酒的!”
錢哥的手上有那種厚厚的土黃色的繭,他抽的煙也是外面賣的十塊錢一包的玉溪。他說話有點nl不分,聽說也是背井離鄉來到渭城打工的。
他見過錢哥和他女兒打電話時那種最好的演員也演不出來的溫柔。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他最想赴約的日子裡,把他推向一場試探。
好像這一天,不隻是生日,更是命運遞來的試卷。
錢哥怒道:“事到如今,你不去也得去,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要是現在走了,我一句話打個招呼,看你還能在哪個劇組混。你以為你能來是你演技好?是因為你的臉!你知道你這種一看就沒後台的高中生有多少?大家都在等你犯錯呢,錯一步就永遠起不來。那是我看你長得不錯,是你運氣好,不是你能耐。”
這話像根針似的戳進賀炤心裡,讓最後的自尊都變得搖搖欲墜。
錢哥說完看了一眼表,“等八點我會接你一起去的。你要是拒絕我,你以後不要想再接戲了!”
說完,人已經走遠了,唯有煙味嗆得驚人。
賀炤慢吞吞地往前走着,走到空無一人的地方蹲下,他不知道在風中靜默地蹲了多久,蹲到腿已經發麻了,他才自虐般地移動雙腿然後掏出手機撥通了餘伯希的号碼。
“賀炤?”餘伯希的聲音難掩雀躍,而賀炤卻許久不答複。
等了一會兒餘伯希有些着急了,慌忙問道:“賀炤?你在嗎?發生什麼事了?”
賀炤哽咽一瞬,“對不起啊,餘伯希,我今天晚上劇組還收不了工,我可能.......可能沒法見你了。”
餘伯希喃喃道:“所以你沒出事?你打電話隻是為了告訴我你來不了嗎?”
餘伯希的聲音像金屬一樣,在不同的語境下會變成不同的聲響。
他平時說話就像銅,低沉又柔和;面對賀炤高興的時候他的聲音又會變成鋼琴,很清脆明亮;而現在,餘伯希的聲音像鉛,悶得賀炤忽然驚醒——他方才已經丢掉了三魂六魄。
“對不起......”
如果餘伯希繼續問,或者他像平時一樣撒嬌,讓賀炤更重視他而不是拍戲,哪怕是發脾氣,賀炤都一定會立馬放棄這邊的什麼狗屁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