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婆婆敲了敲拐杖,坐在馬車前端:“還不走?”她目光對上穆棠棠,慣常刻薄的神态難得有些柔和,向她點了點頭。
穆棠棠目送着桐娘二人上了馬車,細碎的熒光在馬蹄的腳下流淌,如同夜幕上零碎的星子,最後都遙遙流向遠方高大漆黑的山巒。
她駐足了兩秒,才回身看向身後,葉承塵已将火把熄滅朝自己走來,不忘拍拍身上沾上的煙灰。
瞧見他這樣面無表情地做出這種幾乎可以稱得上大逆不道的事,不知道為何,穆棠棠就有些想笑。
“我一開始真不相信,你會同意桐娘的提議。”剛剛他道歉的那一秒,别說其他幾人了,就連穆棠棠自己都有些絕望,甚至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這捉妖司的人都這麼鐵血無情,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的嗎?
但是她心裡也很清楚,律令就寫在那裡,她無權苛責葉承塵,隻是心底還是覺得那兩人相守多年,不該是這個結果······
所以當後面看到他不僅同意,還親自動手燒了林宅,穆棠棠才會如此驚訝。
葉承塵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一聲,穆棠棠的言外之意他聽懂了。
不過他确實得承認,至少在青谷事件之前,他一直都是個秉公執法的捉妖師。然而,穆棠棠當時的那句反問,卻像洪鐘一樣敲醒了他。
“若此事實非青谷所為,大人豈不是污蔑錯捕?”
“隻憑有人報案便直接捉拿妖怪,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也就是在那時,他心中才突然有些明悟,其實自己堅持了很久的事本質上是錯謬的,它不僅不完善,還充滿偏見。
妖怪犯了錯,就該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捉拿麼?就應該被一直關押在暗不見天日的司牢裡,直到死去嗎?就應該……必須被驅逐麼?
于是他嘗試替青谷平凡,最終也不出所料收獲了警告。
而今日,若不是桐娘想出這個計謀,葉承塵自己也不知道最終會如何抉擇。
他曾經向那個人發過誓,将會竭盡心力地捉捕妖怪,維護人界的和平,以此确立自己的立場,證明自己永遠不會背叛,但是……
但是……
他看着面前原本背對着他行走的女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又回轉身來看向他,眼神清亮如月輝。
“對了,”她問道,“突然想起來,桐娘的本體被燒難道不會有什麼影響嗎?”
葉承塵解釋:“她帶走了梧桐種子,全身的妖力都存在裡面,那梧桐樹就相當于空殼了。”
穆棠棠似有所悟地點點頭。
接着又冷不丁道:“……你對妖怪似乎還挺了解的哦?”
“……”
葉承塵頓了兩秒才幹巴巴回答:“捉妖師了解這些,不是很正常嗎?”
是這樣嗎?
穆棠棠挑了挑眉尖,探尋的目光看向他,那人有些僵硬地把手按在腰間的劍上,輕輕側了下頭。
之前匆匆兩面,穆棠棠還從未仔細打量過這位捉妖師,而今兩人并肩,她才發現此人身量之高挑,幾乎比她高了一個頭,墨色的長發高高束起,末尾輕佻地垂在腰間,輕輕偏下頭都會帶着發尾搖動。
他面龐瘦削淩厲,兩縷碎發垂在頰邊,眉斜入鬓,鳳眼含情,平給一副冷酷的神情添了些風韻。
稍稍側過頭看來的時候,還需得垂下眼簾,穆棠棠也因此看到他鴉羽般纖長濃黑的睫毛。
“怎麼了,不相信麼?”
穆棠棠撥浪鼓似地搖頭,立馬把頭轉回去。
之前怎麼沒發現,這人居然長得還挺好看?
她尋思得趕緊換個話題,剛才那一說顯得像懷疑他似的。
腦中靈光一現,穆棠棠突然回想起一個許久之初就疑惑的事。
“葉承塵……”她把手放在嘴角,悄悄壓低聲音湊到他旁邊。
“你說,律令禁止人和妖接觸,那像桐娘和林鳳栖這種,是不是……不能生孩子啊?”穆棠棠原本是打算說生殖隔離,但想來葉承塵應該聽不懂。
從知道桐娘是個妖怪之後,她就在思考這個問題,關于跨越種族的愛情她很難不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好麼?
然而,原本動作僵硬的葉承塵聽到這句話,臉上更是顯出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
許久之後,穆棠棠才聽見身側的人咬了咬牙,低聲道:“不是……”
他閉了閉眼,艱難地補充:“人和妖……也可以。”
瞧見他的表情,穆棠棠在一邊有點摸不着頭腦。
怎麼,難道她又問了一個很讓他為難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