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歸順利脫身,可另一邊的燕昭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金光一閃後,灰羽毛不見了,商有歸不見了,而他……也不知道被扔在了哪裡。
周圍還是一片密林,生長的樹木卻已成連天松柏,他踢了一腳土路上的石頭,确信自己應該在一座山裡,但除此以外,再沒有别的線索。
他沒和商有歸說,他……是個路癡。他認得清天上四十二顆有先天金仙坐鎮的大千世界,卻認不清星鬥照耀下的陸地。還好他所學為術數之道,盡管還沒确定具體為哪一條大道,但在迷路時起一卦給自己找個方向總還不是問題。
但洞天世界内天機混亂,即使羅盤是他自己親手煉制本命法器,他還是推算不出自己的方位。
還好之前把陰魚給了商有歸,他心裡歎一聲,趕緊掏出陽魚。他不認路不要緊,商有歸認識就行。
玉珏微微發燙,有反應,卻不是正常的反應。燕昭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眼下除了往玉珏指示的方向走,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或許玉珏發生變化是因為商有歸所處情況特殊……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唯一沒想過玉珏本身可能有問題。畢竟是家裡給他的法器,還是很少見的、成對的尋人法器。這東西說起來其實非常脆弱,甚至可以說是不堪一擊,這是為了實現精準定位付出的代價。
他循着陽魚指示,在山裡打轉轉。山路難行,洞天法則又壓制了法力運轉,這一路他走得很不順,明明眼瞅着是條康莊大道,然而一個轉彎,康轉大道直通懸崖。
燕昭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一路走來的心累。這座山仿佛是個大迷宮,他走來走去,翻山越嶺,屢屢走進絕路,空費不少力氣,終于在多次試錯後找出來一條下山路。
他以為運氣終于眷顧了他這一次,沒想到這才是倒黴的開始。
眼看着山腳近在眼前,燕昭松了口氣,竟然覺得腹中有種說不出的饑餓。考慮到法力被壓制,那消耗體力後感到饑餓也正常。燕昭不疑有他,掏出一瓶經過随心露調味的辟谷丹,吃下去卻沒有任何飽腹感。
……怎麼回事?
燕昭神色有些難看,又掏出一瓶沒調過味的原味辟谷丹吃了一顆,還是如此。
不僅是各種補充法力的丹藥,連被譽為“入門修士居家旅行必備良物”的辟谷丹居然也失效了!昆侖缺不缺德,不做人了?這是要弟子餓死在洞天世界裡嗎!
燕昭心裡惡狠狠罵了一句。當然,避開了昆侖兩位建派祖師,除非到了半步金仙境界,背後蛐蛐道祖可是會被他們聽見的。
罵完之後他歎了口氣,掃視周圍明顯低矮了許多、葉片也大了許多的樹林,心中已經了然昆侖的意思。
洞天世界,物産豐饒,不缺可食用之物,想吃肉也有各種野生動物乃至靈獸……餓了?禁止使用丹藥,自己打獵,豐衣足食。
昆侖磨砺弟子的手段層出不窮,可燕昭還是想罵太過缺德,這是逼着從小接受學院教育的學生玩荒野求生!
事到如今他是硬着頭皮也得上,随着饑餓感越來越強,五感敏銳的修士已經能察覺出體力、體溫都在不斷流失,這種變化很微弱,可對一個凡人的行動狀态影響卻很大。燕昭随便撿了顆石子打中身後灌木叢中竄過的一隻兔子,兔子應聲而倒,他明顯感覺到出手力度比預想中的要弱。
現在這具身體,充其量身體素質十分優秀,其餘之處簡直與凡人無異了。
他心裡又罵了一聲缺德,将兔子從灌木叢裡拎出來。兔子很肥,燕昭出手一擊斃命,沒讓兔子掙紮,也沒什麼痛苦。脖頸處殷紅兔血流下,将灰色的兔毛染成一片深黑,然後滴滴答答淌下來,淌了一路。
不遠處有山溪,燕昭拎着兔子頭疼。他怎麼也是家裡從小捧到大的少爺,隻吃過修煉的苦,沒吃過生活的苦,兔子打了,然而不會處理。
從常識而言,他知道肉類要放血處理,但怎麼脫皮去毛?沒學過!
隻能自己慢慢摸索着從傷口處撕開一個口子,囫囵扒掉整張帶毛外皮。然後用溪水略微洗一洗,找兩根樹杈搭成架子,把整隻兔子串在火上烤,還要一會兒擔心火小了烤不熟,一會兒擔心火大了烤焦。
這可比修煉累多了,畢竟修煉有人一步步帶着他學,現在什麼都隻能靠自己嘗試。
好在作為一個修士,哪怕法力被壓制,這點控火的本事還是有的。他隔一會就撕一縷肉下來看熟了沒,折騰來折騰去,總算折騰出了一隻賣相還算能見人的烤兔子。
咬了一口,血沒放幹淨、沒掏内髒、也沒放調料,隻有火候還湊合的烤兔肉差點一口把燕昭吃吐出來。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吸取經驗教訓,再打一隻重新來過,耳朵卻接收到了一點輕微的……腳步聲。
不是人的腳步聲。
聲音很有規律,間隔時間很長,又被一層層帶毛的豐腴肉墊吸收。如果不是踩在落葉上,引起了極細微的振動與“撲簌”聲,他未必能注意這麼細小的動靜。
是什麼?
築基期的魂魄弱小,還沒那麼充沛的精神力能用于探測外部,他隻能從細微的聲音與周圍變化推斷是什麼在悄然靠近……
虎類妖獸!
把還在冒熱氣的烤兔子扔進扳指,燕昭甚至不回頭看一眼确認情況,轉身就跑。
不把後背留給敵人是不假,但那僅限于非常狹小的空間中。他通過聲音能判斷出那隻妖獸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就不必管那麼多了。
他一跑,那隻妖獸也不再收斂腳步動靜,四足生風,窮追不舍。妖獸靈智不開,修煉速度很慢,但在肉身強度上實在比人族強上不少,虎豹這一類兇蠻的妖獸尤其如此。
燕昭逃命也是卯足了勁在跑,然而兩隻腳的跑不過四隻腳的,他與妖虎之間的距離還是在不斷拉近……
他将那隻好不容易做熟的烤兔子扔出去,妖虎看也不看一眼,繼續追,他就隻好繼續跑。
至于和妖虎打一架這種事,他根本沒考慮過。
怎麼辦?
燕昭忽然發現平時那些謀算在這種緊要關頭是如此蒼白無力,因為所修大道與從小生活環境的影響,他早已習慣了謀定而後動。
然而若是在根本沒有謀劃的情況下呢?
打不過,也跑不過。
盡管理智上知道昆侖不會給學生設置死局,然而在看不到前路時,難免生出絕望之感。
雙腿還在不斷機械交替運作,他隐約嗅到了一點腐敗的血腥味。他看不見,然而雜亂的思緒已經與過于靈敏的五感共同建構出了一個大緻輪廓——這是一隻體型很大的妖虎,修為不高,靈智不開。因為洞天世界的法則限制,它無法突破築基,但長久的壓制下妖力積蓄得十分完滿……
它以山林中的飛禽走獸為食,牙齒鋒銳森白。由于不懂清潔,殘存在牙齒口腔中的血肉會腐敗變性,變得惡臭難聞,這就是那股腐敗血腥味的來源……
前面有一條河,或許他可以走水路逃生。
“呋……呋……”
他聽見妖虎奔跑中喘息聲,腐敗的味道更為明顯,不斷刺激他的感官。
他聽見口水在喉間滾動,然後被不斷咽下的聲音。
那種聲音充滿食欲……它餓了。
而燕昭,正是它的捕食對象。
一瞬間風雲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