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夾道皆是青樓朱戶,珠簾畫閣。一進綏州城門,舉目之處便皆是這樣一幅繁華盛景。
一路走來,綏州府轄下各縣皆是餓殍遍野,沿路村莊的農人無一不瘦骨嶙峋,
而這綏州府城竟是另一番天差地别的模樣,富庶繁華好似不在同一片天地。
聽到旁邊斜靠在馬車引枕上的女子腹中發出咕噜之聲,褚衡一手撩開車簾,對車外的随從吩咐道:“我有些餓了,速去買些吃食回來吧。”
聽到此言,原本端坐在車架上的謝歧利落地跳下去,對後面的随從擺擺手:“我去吧,你們在此處保護好世子。”
他向褚衡抱了抱拳,轉身去了這綏州城中最為熱鬧之處,那裡聚集了許多販夫走卒,小吃佳肴琳琅滿目,食客閑人絡繹不絕。
接過小販遞來的餡餅後,謝歧低頭在腰間荷包裡翻找銅闆,動作間,與荷包懸挂在一處的腰牌輕輕搖晃,本就鍍了金邊的牌子泛着光芒,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更顯耀眼。
賣餅的小販眯眼瞧了瞧,看清上面的字迹後不禁驚呼:“大人竟是信王府來的,這信王府不是在京城嗎,不遠萬裡來咱們這偏遠之地做甚?”
謝歧并未責怪他唐突冒犯,隻擺手笑道:“這不是奉命來接世子回府嗎。”
他粗粝爽朗的聲音将周圍食客的目光悉數引了過來,可卻旋即聽到他的落寞歎息:“哎,我們世子來此遊玩,誰知竟摔壞了腦子,前塵往事全然記不清了。”
此言一出,周遭霎時間響起嘈雜的議論聲。
信王年輕時親自挂帥上陣,領兵迎敵,即使如今年紀漸長,也仍手握重兵,乃所有邊境百姓崇敬的大英雄。
可就是如此英勇之人,偏偏生出那樣一個纨绔不肖的世子,無人不為之惋歎。
如今這不争氣的纨绔竟徹底變成了個傻子,此消息如春日中的一記驚雷,瞬間成了衆人議論的焦點。
在一片混亂的吵嚷聲中,謝歧勾了勾薄唇,不動聲色地将餡餅揣進懷中,默默離開此是非之地。
而就在不遠處,一個吃茶的小吏觀望許久,在他離開後急匆匆扔下幾個銅闆跑了出去,隻留下掌櫃端着還未來得及端上桌的點心,焦急地朝着這老主顧遠去的背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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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雕梁畫棟的府邸建在綏州城郊,與綏州府熱鬧繁華之地不遠,又無人聲喧鬧,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這府邸占地極廣,是由三五座富商民宅打通而成的,府中異木環繞,奇石羅列,華庭、小池、清泉、鳥雀……一應俱全,無所不包。
若是不知曉内情的人,皆會以為此處是什麼王公貴胄抑或是富商巨賈的宅子,而萬不會将之與知府大人的私宅聯系起來。
“禀告大人,屬下聽得真真的。”方才慌忙從茶館中離開的小吏正俯身在側,谄媚耳語,他旁邊坐着的正是綏州知府李傔。
李傔煩躁地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略坐一會兒後,他喚來管家,吩咐他備下酒水宴席、歌姬美妾,預備着迎接貴客。
提筆躊躇片刻,他遲緩落筆,将信謹慎封住,交給後門處的随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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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歧揣着餡餅回去時,聞夏已經趴在車窗上望眼欲穿許久。
她偷偷回頭觑了眼仍端坐在馬車裡的褚衡,這人正靜靜安坐着閉目養神。
他身上穿着自己送他的新衣衫,這乃是她親自挑選的月白色錦緞所制,上面帶着些祥雲暗紋,很襯褚衡白皙的膚色。
他微阖的鳳眸眼角上挑,濃密劍眉舒展入鬓,黑亮的墨發以玄色發帶高高束于腦後,更顯面色如玉,帶些少年意氣。
聞夏滿意颔首,不愧是雲衫坊的手藝,這身衣裳裁剪得十分合體,将他的寬肩窄腰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來,正是年輕的王孫公子該有的模樣。
細想來他也才年方弱冠,隻比自己大上兩歲,正是意氣風發之時,隻可惜沾染了一身纨绔習性,險些毀了這樣好的皮囊。
謝歧輕咳了兩聲,聞夏方不舍地收回目光,伸手去接他遞來的餡餅。
可他好似沒看到她伸來的手一樣,直接将兩個餡餅全都遞給了車裡的褚衡。
看着聞夏暗暗吞了下口水,褚衡也無意再逗她,将其中一個遞到她手中,另一個拿在自己手裡,并未急着入口。
雖然謝歧昨日剛叮囑聞夏多次王府規矩,用膳時要等夫君先動著,但餓了一路,她早已顧不得這許多,三兩口便将一張厚實的餡餅吃了個精光。
也許是這餡餅太香,也許是餓的時間太長,聞夏仍覺得腹中少些什麼,而旁邊的那人偏偏又拿着那僅剩的一份遲遲不下口,飄來絲絲縷縷的香氣,勾得她眼神抑制不住地向一旁飄去。
看到這虎視眈眈的眼神,褚衡意料之中似的,将手中的餡餅也遞給她。
為了避免她被謝歧斥責失禮,還特意長臂一伸,将車簾一股腦放了下來,阻斷了車外那束嚴厲的目光。
“吃吧,都是你的,别急。”看着她狼吞虎咽,雪腮一鼓一鼓的樣子,褚衡不禁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