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阙白了他一眼,“中原人那麼多心眼子,你怎麼還學中原人取字,還給我取名兒。”
獨孤昭儀回了春蘭殿,解了外面的衣服,換上睡袍,去下發簪後倚在胡床上。她頭枕着床兩邊的靠,舒展身軀伸了個懶腰,颀長脖頸像蜿蜒的玉蘭花瓣。
正對着一扇窗戶,透過竹簾能看見後面的海棠和淩霄,可謂是姹紫嫣紅。風吹過,枝桠搖曳,小桌案上的香爐煙飄散了幾縷,水晶盤裡葡萄紫得透亮。獨孤昭儀頭一轉,手裡的花樹跟着一搖,像極了窗外海棠枝。
晡夕之時,李夜來才從乾極殿趕到了春蘭殿。她腳步很輕,宮人告訴她昭儀還在休息,“那便不必通報了,我去裡面等着就好。”不知為何,李夜來心跳得極快,松了松臂鞲,又解下腰間長刀。她像男兒一樣戴着幞頭,最是讨厭婦人繁重的發式,剛一進殿,就在花窗下的胡床上看見了獨孤珞。
燭光幽微,熏香袅袅,李夜來就站在十步以外,眼前景色攝人心魄,獨孤珞一頭長發,就像窗外的淩霄花,瀑布般攀滿了整片牆壁,而這個女人的肌膚,就像晦暗中的煥然白玉。配上一襲白裙,讓李夜來想起橫放着的白玉如意。此時此刻,李夜來屏住呼吸,竟無緣無故不敢打攪。
獨孤珞一覺醒來,李夜來已經在旁邊的坐席正襟危坐許久,那把刀也筆直放在一邊,“郡主來了,怎不通報。”說着,獨孤珞慵懶地坐起,一頭金發随之散落下來,李夜來偷偷看了一眼,隻見對方熟練地紮着頭發,睡袍的領口很低。李夜來深感非禮勿視,隻好紅着臉移了目光。
“海棠春睡,昭儀正在休憩,我身為小輩,怎麼能叫醒你。”這昭儀以後是越王母親,自然在輩分上要高過自己,哪怕她們年紀差不多。
可此女容光煥發,不可逼視,自己看了尚且臉紅心跳,那燕王呢!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無怪乎是我。也對,你從小讀君子書,覺得我這樣的女人,是紅顔禍水,”獨孤珞端起水晶盤,走到李夜來身邊入席就坐,把水晶盤放到桌案上。紫玉葡萄在染了蔻丹的手下,頃刻間被剝了個幹淨,正如李夜來懸着的心被獨孤珞看得一幹二淨。獨孤珞用拇指和中指掐住那枚葡萄,手如蘭花,遞給了李夜來,“你是女人,你也會這麼覺得嗎?”
“咳。”李夜來接過葡萄,“我……嗯,剛剛太子跟我說了,你去燕地之後,容你再嫁,隻要中意即可。反正,越王已經是燕王之子了,你想怎麼嫁,都沒關系。”
“哦,那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跟着你回去。”獨孤珞笑語嫣然倚在憑幾上,看着李夜來。
“自然。我不敢保證,自己的父親會不會因為你而——”李夜來回過頭,又是那種神情!方才在明光殿,這女子就一直這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缥碧的眼珠子,仿佛把她看了個徹底,更難以忍受的是,獨孤珞竟然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古往今來因為一個女人亂了綱紀的比比皆是。我知道這不是女人的錯,但我不敢冒險。”
“因為你知道,燕王也是男人。哪怕他隻有你一個女兒,那他也是男人。”獨孤珞畢竟是嫁為人婦又生過孩子的,對這種事了如指掌,“是男人,就免不了有貪戀美色的,很多人甚至為了美色,身死的身死,亡國的亡國。但你也得問問我願不願意吧?”獨孤昭儀忽然變了一副面孔,“你以為我就願意委身于一個年紀比自己大那麼多的男人?燕地就你父親一個是男人嗎?”
李夜來性子急躁,“有些事不是我們願意不願意就說了算的。真要說起來,我壓根就不想讓越王當我弟弟!反倒是你,一個宮妃,張口閉口就是男人,一點也不羞!”
獨孤珞愣了須臾,又笑起來,心裡想着這事十有八九已經成了,身子一側,靠近李夜來,“我想男人?可是男女歡合,從古至今都是如此,而我又生得美貌柔和,善察人心意,若是像你一樣冷冰冰的,可不就是虧咯。郡主,你該不會沒試過——”她湊近李夜來,似乎能聽到對方咚咚的心跳,“郡主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談及男女事,還是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她輕拂李夜來的鬓邊,那縷亂了的發絲被收在了耳後,手順着耳朵劃過臉龐。
片刻後,獨孤珞又恢複了之前的姿态,珠搖玉顫,莞爾一笑。李夜來那時候才明白為什麼皇帝會喜歡獨孤珞了——這女人好生危險,無論男女,都會醉倒在那迷人的笑裡,像是荔枝……對了,就是荔枝!看獨孤珞的臉,總有一種吃荔枝的感覺。李夜來嘗過幾次荔枝,那是和梨子甜瓜都不一樣的感覺,她一直覺得荔枝有種味道,讓她沉醉,忍不住連着吃好多顆。但是阿娘說,這果子極貴,一年到頭從嶺南送過來也就那麼幾顆,讓她省着點吃。但是李夜來覺得,反正那麼好吃,為什麼不全部吃完呢?萬一放壞了可怎麼好。
李夜來摸了摸自己燒得發紅的臉,糟了,剛剛自己在幹什麼!她胸膛劇烈起伏,腦海裡冒過不可言說的事情,看見獨孤珞修長的脖頸和雪白的胸脯後,這種念頭更加劇烈——這是一種過往二十多年都沒想過的念頭。李夜來本以為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樣,能無情無欲一心在沙場上,誰知見了獨孤珞,才知道人非草木和情欲的可怕,自此敬重起那些苦行的沙門比丘尼來。
螓首蛾眉,伐性之斧,她何必替燕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