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急,客先生多擔待。”盧隐狡猾一笑,你這小兒郎還敢鎖我。他不敢貿然交底,把蕭恪的身份亮出來。梁王沒什麼反應,也說明蕭恪本身對梁王是不透明的。不然的話,蕭恪和梁王可是有血海深仇。
梁王起身,“我就不多待了,王妃還在後面等我。”盧隐忙追上前去,“崔公,我也先退下了,請崔公見諒。”
二人走到後院的廊道,鈴聲悅耳,花落簌簌,清風穆如。盧隐小跑着,氣喘籲籲,終于追上了梁王,“梁王殿下請留步。”梁王回過頭,見是一蒼顔白發的老翁,故而沒怎麼當回事,“原來是老丈。”
“欸,梁王殿下,某想勸你一言。有些東西不要強求,須知功名富貴,都是過眼煙雲,能與良人相伴長久已非易事。如果非要強求,到最後恐怕是衆叛親離,孤家寡人啊。”盧隐的話已經很清楚了,能不能懂就看梁王的悟性。誰知梁王反問:“那當年盧谧山為何非要強求,扶植一個根本不配為皇帝的人為帝?”
哦,看來這小子不笨,還會反問,“你倒機敏,可惜遇見的是太子。不然,按照你這種性格,雖懦弱,卻也能夠靜觀其變收取漁翁之利。”
提到太子,梁王就生氣。太子沒來之前,梁王可是長子,還見過高祖呢,這太子橫插一腳,什麼都有了,還有魏侯那麼一個得力助手。現在更是能自由出入宮禁,以往父親隻允許梁王侍疾的!難道正如這人所言,自己敗了?!
“多謝盧處士誇獎——稱你一句盧處士也不為過吧?”梁王心裡也明白,正如盧隐所說,自己若是強行要争,也是兇多吉少,但如果不争,以後肯定沒有好下場,太子之後肯定會清算他們。與其如此,不如一争!“可盧處士不如看看本王的處境,所有人都勸本王争一争,崔家和蕭家,都是齊朝高門,若本王不争,他們也不會甘心。因為太子登極,他們絕對不會有出頭之日——或者說,注定不會像本朝這樣身居要職,而是退而居次。”
聽到這聲盧處士,盧隐心頭一顫,腦海裡竟想起蕭君玉來……“退而居次還不好嗎?”他真是不懂這些人,能守着富貴過一輩子已經是絕大多數人望塵莫及的了,“能少點風波,不比刀光劍影的強?”
“多謝盧處士勸我,隻是……”梁王此刻倒有幾分釋然,“時至今日,不是我不想就能逃得了的,更何況,長這麼大,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應該争,而我也覺得自己該争,生死各有命,禍福誰能知?帝王家都是如此,我倒是羨慕盧處士,有着千金散去還不在意的釋然。從小讀書,我就不喜歡讀老莊,現在也是。”說罷,他微一作揖,朝崔文犀房間去了。
“我話已帶到,梁王,你若是執意赴死,我也沒法子。算啦,生死各有命,我操什麼心,老頭子一把朽骨,偏偏不想看那麼多生死,也不想看小子沐猴而冠,禍亂社稷。”盧隐心中腹诽,蕭君玉再怎麼差,也是厲兵秣馬十四年不顯山不露水的,可比崔神秀這麼一個屠夫強多了。
也不知這幾天他的失蹤,有沒有引起謝宛和盧十六娘的察覺。前些日子在梁王府被拘着,估計引起了崔文犀的注意。崔文犀和盧十六娘往來密切,能把消息傳出去的也隻有這位不谙政事的梁王妃了。
聽到李敬遠的腳步聲,崔文犀正在點燭。他帶起的風把廊下的燭焰熄滅了,崔文犀正坐在廊柱旁,聞聲便站起來回過身,一身白衣如瀑,“今天我們還是……”
李敬遠竟然深情地看着她,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眼神。崔文犀搞不懂李敬遠在想什麼,披了一件白袷衣,露出白玉一樣的手臂,用旁邊燃着的蠟燭就火,李敬遠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她的身軀被埋在了寬闊的圓領袍裡。
崔文犀瞪大了眼,六神無主,李敬遠又帶着她的手,把蠟燭放下。燭光微弱,隻要一陣風就能把它吹滅,正如李敬遠自己的處境。片刻後,他的胸膛慢慢貼上了崔文犀的後背,他想就那樣輕輕擁着崔文犀,就像擁住了一輩子的美好。
她永遠都那麼單純赤忱,從來不會有害人的心思,也不會記恨别人,而李敬遠做不到。“我不想……你以後回想起這段婚姻,記憶裡隻有我對你的冷漠和怨怼,我想讓你高興,一直都是這樣的,可惜我懂得太遲了。”
“太遲?什麼太遲?還不遲啊,我們年紀還小呢。而且我們成婚才幾年,總要慢慢磨合。”崔文犀臉頰通紅,她也不是那麼讨厭李敬遠嘛!誰讓她不記仇呢。李敬遠忽然這麼溫柔,崔文犀還有點不太習慣,估計是受了打擊,終于明白過日子不能過得一地雞毛。“你以前是很讨厭!但是沒辦法,我阿娘說了,以後有了夫婿,不可能事事順心的,就讓我别太記仇。”
李敬遠轉而到她面前,捧住了崔文犀的臉龐。在這無人的小院子裡,二人四目相對,清泉幽篁,無比靜谧,連同那一個無聲的吻。崔文犀隻覺得自己身體酥軟,忍不住倒在他懷裡。李敬遠将她抱起,踢開門進了屋,而後用肩膀一撞把門帶上。
春雨倏然落下,屋檐的雨幕敲打着檐鈴,陣陣清風送來落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