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撥人打了照面,互相介紹一番後,姜顔便随着苻離、程溫及季家兄弟一同加入挖掘整理的行列。今日興沖沖前來谒見陸老,誰知來晚了一步沒有見着本人,姜顔本有些失落,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滿地散落殘缺的古物所吸引。
借着壁上的油燈縱觀四周,他們應該是處于藏書古樓的最中央,四周牆上有排排凹陷其中的巨大書櫃,因深埋地底多年,書櫃都與牆上泥土融為一體,隐約可以看出典籍的輪廓。
曆經歲月侵蝕,這些書頁簡牍皆是十分脆弱,一觸即碎,需要用柔軟的毛刷小心翼翼地刷去表面泥土和髒物,再将其包裹好放入墊了絨布的箱子中。苻離和程溫等人已經開始小心清掃,而蔡岐和另一名錦衣衛則在入口處警戒。
姜顔抖開三角巾遮住口鼻,再用帕子隔離小心地撚起一片竹簡,透着昏黃的燈光,她仿佛能看到上面凹陷镌刻的小篆穿過千年歲月,向後人傾吐百家争鳴的宏觀盛世。
那種感覺真是太神奇了,心中莫名熱血澎湃。
季懸小心地将竹簡一片片整理好,笑道:“不知百年之後,我們的名字會否也會出現在史書之中。”
陸家弟子約莫有些排外,自顧自幹活,沒有理他。倒是他哥哥季平爽朗一笑,接上話茬道:“說不定這批古物整理出冊,扉頁上便會寫着‘弘昌十四年,監生季平整理編纂’。”
姜顔笑着打斷他們的幻想:“你區區一太學生,哪裡夠格呢?扉頁上寫的,必定是陸老、馮祭酒、岑司業那般大儒的名字。”提到此事,她倒想起來正經事來了,便起身拍拍手,朝陸家的幾名弟子攏袖長躬道,“煩請幾位帶個口信給陸老,就說兖州姜顔求見,必當擇吉日登門拜訪他老人家。”
這幾個弟子皆是嫡系,自然知道姜顔的名諱的,聞言間态度恭敬了不少,回禮道:“弟子一定代為轉告先生。”
季家兄弟是個話痨,還在喋喋不休地暢想着自己成為整理古籍第一人名垂青史的場景,約莫是講得太起勁,季平不小心吸入了塵土,便猛地打了個噴嚏。
與此同時,外頭猝不及防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顫了三顫,岌岌可危的地宮房梁簌簌抖灰,不斷有牆磚、青銅器具等物從頭頂墜落。
姜顔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苻離一把拽了過去,推到相對穩定的角落護住。他雙手撐在牆上,将姜顔整個兒護在身下,眼中有清冷的火光,盯着她喘息道:“愣着作甚,東西掉下來也不知道躲嗎!”
姜顔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藏的一抹擔憂,張了張嘴,下意識說了聲:“抱歉。”
對面的季平拍了拍滿身塵灰,茫然道:“怎麼回事?”
其弟季懸貧嘴道:“莫非兄長一個噴嚏威力無窮,讓大地顫抖?”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來了。
轟——
又是一聲巨響,頭頂的一根房梁猛地坍塌下來,油燈湮滅,四周陷入了一片死亡般的黑暗。
他們被困在地底,隐約可聽到地面上急促的鑼鼓聲宛如催命符,接着,淩亂的腳步聲紛雜,蔡千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吼道:“鞑靼夜襲來犯,投石攻牆!你們速速出來!”
誰也未曾預料的情況發生了,頃刻間天翻地覆。
生死一線中,季懸的聲音帶着哭腔響起,在空蕩的地底回蕩:“兄長!苻公子!你們在哪?”
黑暗中,苻離緊緊護住姜顔,感受到身側有人的喘息聲,他騰出一手一抓,抓到了吓得兩股戰戰的季平。
舞文弄墨的太學生何曾見過刀光劍影和西北的厮殺?季平沒有了往日的談笑風生,隻顫聲道:“怎麼會這樣……怎麼突然就、就城破了……”
苻離還算冷靜,道:“若城中有内賊,裡應外合,破城并不難。”
果然,蔡千戶的吼聲再次傳來:“城中混了奸細,刺殺了守城的衛官,現在群龍無首危險得很,你們出來說話!”
“奸細僞裝成了流民和商販。”姜顔瞪大眼,恍然道,“怪不得如此。”
苻離‘嗯’了一聲,伸手推了推面前攔截橫亘的坍塌物,發現巨石和橫梁紋絲不動,出口被堵死,他與姜顔、季平三人被困在了角落。
蔡岐還在催促,下面甚至可以聽到厮殺聲了。想了想,苻離果決道:“季懸,程溫,你們和陸家弟子一同上去,跟着千戶走。”
“那你們呢?”程溫焦急道。
苻離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障礙物太大,我們出不來。”
身側,季平發出一聲崩潰的泣音。
“我們幫你挪開!”程溫用手窸窸窣窣地摳着橫亘坍塌的橫梁和牆壁,“臨行前馮祭酒百般叮囑,我等要同進退、共榮辱……”
轟——
又是巨石震地。
“你聽見刀劍碰撞的聲音了嗎?”苻離一聲低喝,“再不走,隻會造成更大的犧牲!快走,将古籍帶回城中!”
“那你們怎麼辦!我兄長怎麼辦!”季懸絕望道。
苻離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姜顔便忽的打斷他道:“有風!”
苻離一怔。姜顔繼而欣喜道:“西北方,有風便有出口。苻離,你感受到了嗎?”
苻離閉上雙眼,仔細辨别之下,果然感到一絲涼意拂過鬓角。他霎時睜開眼,沉聲道:“應該有密道。程溫,你帶着他們先撤!天亮之後,我們在大同府衙彙合。”
黑暗中,程溫的聲音如同隔着千萬道屏障傳來,堅定道:“好。以天亮為約,等你們一同回鄉!”
沒有光,黑暗的地底很是陰冷,姜顔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苻離聽到程溫等人的腳步聲遠去消失,這才彎腰在地上摸索一番,找到了自己随身攜帶的長劍,而後,他一把攥住姜顔的手,力氣大到手腕生疼。
“莫怕,我在這。”苻離如此說着,語氣透着從未有過的沉穩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