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顔回頭,見金色杏葉偏偏而落,苻離一身雪色黛襟的儒服踏着滿地碎金而來,伸手接過苻璟手中的食盒,嗓音平靜道:“替我向父親問安。”而後才微微側首,語氣染了幾分不悅,問姜顔道,“你如何在這?”
他一見自己便總沒有好顔色,姜顔已習慣了,笑吟吟回答:“取信歸來,錯将苻璟認成了你,故而聊了幾句。”
苻離擰眉,莫名來了句:“阿璟還年幼,你莫要招惹他。”
與其說生氣,不如說帶了幾分酸意。姜顔十分委屈:“在苻大公子心中,我究竟成什麼人了?”
“自然是一家人。”苻璟微笑着,輕聲道。
“……”苻離一個眼刀飛來,苻璟自知失言,忙斂了笑垂首不語。
苻離接上姜顔的話茬,嗤道:“總之,不像正經人。”
“行罷,我這個不正經的人要去幹正經事啦,你們聊。”幾番相處,姜顔早已摸清了苻離外冷内熱的性子,此時被他嗆兩句也就不計較了,畢竟苻大公子今日生辰,還是一個隻能吃清湯寡水的生辰,可憐可憐!
似乎想到了什麼,姜顔腳步一頓,臨時決定不去典籍樓,而是改了方向朝守門的監丞處走去,打算讨了令牌出門一趟。
而門口,苻離定定望着姜顔跳脫的背影遠去,正看得入神,便聽見身旁苻璟沙啞的少年音傳
來:“這便是未來的嫂嫂?”
苻離收回視線,冷聲道:“謹言慎行。”
“我瞧着不錯。”苻璟悄悄打量兄長的反應。
苻離面不改色,淡淡道:“性子乖張。”
“兄長當真不喜?”
“不喜。”
“噗。”苻璟輕笑了一聲,緩緩道,“既是如此,弟可李代桃僵替兄長娶了她。左右是一家人,也不算辜負了祖父當年訂下的婚約。”
“……”
不知是否看錯,苻離清冷的面色更冷了些,擡手屈指彈了彈苻璟光潔的腦門,硬聲道:“你敢試試。”
苻璟當即捂着彈紅的腦門痛呼,淚眼汪汪道:“弟知錯了,兄長饒命!”
苻離這才滿意了,漠然道:“學誰不好,偏要學魏驚鴻那厮。”
此時,正在榻上小憩的魏驚鴻‘哈秋’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嘟囔了句‘誰在罵我’,翻身繼續追随周公而去。
家裡送來的吃食并不比國子監會馔堂做的好吃,清淡少鹽,又帶着幾分警戒意味,苻離每樣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蓋上食盒離去。
傍晚時分,夕陽欲頹,天邊潑着赤金濃紅的胭脂色,秾麗非常。苻離路過國子學館,透過微風卷動的竹簾望去,偶然望到自己的書案上擺着一份油紙包着的物件。
他不由停下腳步,定睛再望,夕陽灑在自己整潔的書案上,将那粗糙的油紙鍍成金紅色,更顯突兀。
什麼東西?
誰放那兒的?
一時疑惑萬千,苻離繞過回廊走進空蕩無人的學館内,緩步行至最後一排自己的位置旁站定。他盯着那油紙包看了半晌,隻見油紙包中刺出來的一根竹簽,空氣中氤氲着熟悉的酸甜清香。
不知為何,心中有了一絲莫名的悸動。
層層剝開油紙,苻離情不自禁瞪大眼睛,清冷的面容上難得浮現出錯愕的神情。掌中油紙包着的,是一串晶瑩剔透挂着糖漿的嫣紅山楂糖葫蘆,炒熟的芝麻點綴在上頭,是誘人的金黃色。
案幾上留有一張對折的紙條,打開一看,是兩行灑脫的字迹:【此乃回禮。生辰快樂!】
字迹下面寥寥數筆畫了一隻狐狸。狐狸豎着尖尖的耳朵,冷着眼,唇線緊抿,下颌微擡,拖着大尾巴端正而坐,倨傲的模樣像極了某人。
薄薄的一張紙像是浸透了某種情愫,變得沉甸甸,熱乎乎。苻離下意識瞥了一眼鄰座的位置,隻見案幾上筆尖濕潤,用手一摸,硯台裡還有未幹的墨迹,顯然是前不久才有人使用過。
糖葫蘆是回禮,亦是生辰賀禮。苻離何其聰明,他幾乎在那一瞬就猜出這份輕如鴻毛卻又重于泰山的禮物是誰人所贈。
心口抑制不住的發燙。
苻離逆着夕陽,嘴角微揚,露出一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來。
他索性盤腿坐了下來,手中撚着糖葫蘆的竹簽轉動,晶瑩的糖衣在夕陽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仿佛蘊着她張揚的笑顔。他的眼睛如冰雪初化,蕩着深邃的眼波,還有那麼一絲難以言狀的不舍。
這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根他不用品嘗便知曉甜味的糖葫蘆。
也,不舍得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