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被扼住喉管,登時一張瘦臉漲得通紅。見苻離并非善茬,他很識時務的服軟了,掙紮着從懷裡摸出半截玉環,正巧就是姜顔丢失的那半塊。
漢子顫巍巍将玉環遞出,張着嘴直喘氣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沖撞了貴人,還請饒命!饒命!”
“好你個偷兒,竟敢白日剪绺。”姜顔一把奪過玉環,像是要拂去什麼髒物似的拍了拍玉身,哼道,“天子腳下作奸犯科,等着吃牢飯罷。”
話音落下不久,便見巡城禦史聞訊而來,圍觀的群衆你一言我一語将情況道出。送上門來的功績,巡城禦史自然不會拒絕,當即命人将那慣偷兒押走。
圍觀的人群散去,姜顔慢吞吞走着,端詳着失而複得的玉環道,“還好有苻大公子在!否則這麼重要的物件丢了,我如何對得起老國公的一片心意?隻是這麼漂亮的絞金絲青纓繩子被那偷兒剪斷,可惜了。”
苻離方才捏了那漢子汗津津的脖頸,正一臉嫌惡地拿帕子拭手,聞言瞥向姜顔,别有深意道:“我又幫了你一次。”
他用了個‘又’字。姜顔這才想起來之前被薛睿糾纏,苻離也出手幫過自己一次。不由納悶:這人還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沒初見時那般讨厭了嘛。
姜顔将手背在身後,倒退着走路,望着苻離笑道:“不如這樣,我請你吃午膳?”
她眼裡有光,笑意張揚。
苻離瞥了眼她空蕩蕩的腰間,哼道:“你囊中羞澀,如何請我?”
姜顔一噎,拍了拍懷中空蕩蕩的錢袋,“你怎的知道我沒錢了?”
“若是有錢,那人就該偷你錢袋,而非不值錢的殘玉。”苻離一語道破,又問,“你将自己的月錢給了程家?”
姜顔點頭回答:“是又如何?難道隻許你接濟同窗,不許我做好人?”
都自顧不暇了,還瞎好心。苻離沉默了一會兒,不太自在地問:“你每月月錢幾何?”
她此番捐光了銀錢,不知會不會餓死。
苻離如此想着,腦中已自動浮現出一幅畫面:天寒地凍,落葉蕭蕭,人來人往的應天府街道上,姜顔衣衫單薄地縮在角落,眼巴巴望着遠處熱氣騰騰的脍羊首、醬牛肉、金玉湯、三鮮絲兒……腹中唱起空城計,卻連一個銅闆也拿不出,着實可憐。
不成。與苻家定下婚約的女子,怎可如此落魄?
想到此,苻離張了張嘴,一句‘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我可以幫你’還未說出口,便見前方的姜顔低低笑道:“詩仙太白曾雲‘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我既是天生之才,金銀散盡,終有一日必失而複得!”
浮雲散開,天光乍洩,青石路上的水窪倒映出姜顔窈窕的身姿,如水月鏡花,霧蒙蒙的美。苻離腦中有那麼一瞬的空白,仿佛周圍街道遠去,人群黯淡,唯有她自信含笑的容顔如此清晰。
苻離眸色微動,側首嗤道:“狂妄。”
姜顔不客氣的回敬:“彼此彼此。”
話雖如此,但姜顔的确再無一分零錢了。她雖是七品知縣之女,但父親時常周濟窮人,家中并不寬裕,此番來應天府讀書,每月所花不過一兩銀子,不如大戶人家府上一個書童或侍婢的月錢。倒不是姜知縣舍不得多給女兒些,而是姜顔心疼父母,執意将自己的月錢減半。
姜顔伶俐,這一兩銀子的月錢照樣能在應天府混得風生水起。譬如去望春樓給歌妓舞姬們寫情詩帕子,混些上等的茶水和吃食,還能聽上好幾場故事,吃也吃了,玩也玩了,還不需要花什麼銀錢,幾多快哉。
後來被岑司業罰,她便不再敢去了。
這會兒,姜顔隻顧着和苻離拌嘴,一時不查撞着一位貨郎。貨郎身高體壯,後退一步便站穩,倒是姜顔被撞了個趔趄,苻離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先一步有了動作,下意識伸手扶住她的腰背,穩住她的身形。
姜顔腰背被人扶住的時候,怔愣了一瞬,她回首一望,撞見了苻離眼中還未來得及收斂的擔憂。
僅是一瞬,那抹情愫便沉入眼底,恢複古井無波。
“看路。”苻離收回手,扭頭望向一邊的攤位,聲音冷冷的。
姜顔整了整衣袖,朝那被撞的貨郎一作揖:“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