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載一度的殿試放榜已過去月餘,等到狀元打馬遊街、春宴、新科及第封官等諸事妥當,便由太子領着一甲進士祭拜至聖先師。
往常這些事都是禮部在操辦,但皇帝病了這些年,朝野架空,皇後掌權,保守派唯恐江山落于婦人之手,便極力扶植太子朱文禮親政,故而今年祭拜至聖先師的大典由太子主持。
等到繁瑣的祭拜禮儀完畢,有一行錦衣衛先驅開道,先一步抵達國子監。接着,小黃門和宮女們分列兩旁,簇擁着太子和一身朱袍的狀元郎、探花郎入了門。太學生們已穿戴齊整襕衫,以幞頭束發,腳踏滾邊方頭鞋,戴香草環佩,躬身等候已久。
姜顔近來夜讀,連着幾夜未曾睡好,在烈日下曝曬一個多時辰已是頭昏腦漲得很,恨不得立即癱軟在蔭蔽處涼石上,睡他個七天七夜。正胡思亂想,太子一行人姗姗來遲,她打起精神,随着衆人跪拜行禮,高呼‘太子殿下’千歲。
今年的狀元和探花皆出自國子監,因而故地重遊,各自發表冗長而華麗的文章一篇,再謝師叩禮。
未時三刻,太子總算開口道:“外邊炎熱酷暑,讓諸生都進來坐罷。”
今日太子接見的都是朝中大臣的貴族子孫——國子學和太學的内班學生。内班百餘人端正坐于博士廳大堂,一人一張小書案,配齊文房四寶。太子朱文禮環顧一圈,找到了苻離,便向他招手:“苻伴讀,别來無恙?”
苻離起身行禮道:“甚安。多謝殿下挂念。”
兩人神态親密自然,顯然是多年的好友。衆人早有耳聞,苻離十五歲之前都是在東宮當太子伴讀,兩人的關系自然親如兄弟,不足為奇。
朱文禮笑了聲,随即又看到最邊上有十餘個位置無人落座,便側身問祭酒道:“怎麼不見今年新來的女學生?”
馮祭酒躬身出列,答道:“回太子殿下,女流之輩,非诏,不敢貿然入内。”
朱文禮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不必拘于禮節,诏。”
十三位少女這才斂首進來,緩步跪拜太子和恩師,再依次落座。
也是巧了,這回姜顔又與苻離鄰座。
接下來一個時辰,便是太子出題考校策論。
姜顔未曾想到太子竟是這般年輕的少年,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身穿莊重的衮冕九章禮服,頭戴鎏金冠帽,雖然嘴唇上還有一圈青澀的絨毛未褪,卻目光沉穩,帶着與生俱來的天家貴氣。
太學生們作答時,太子朱文禮便和馮祭酒一同在下頭巡視,若是見到有新穎的策論,他便停下來問上兩句。路過李沉露身邊時,朱文禮的袖袍不小心拂過她的案幾一角,将她的一支羊毫筆掃落在地。
筆落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廳堂内清晰可聞,朱文禮察覺了,下意識彎腰去拾。
剛巧李沉露也傾身去撿,一隻雪白的柔荑素手幾乎同朱文禮的指尖撞在一起。兩人同時一驚,飛速縮手,李沉露已雪腮绯紅。
朱文禮見這位尖尖下颌的妩媚女學生,也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很快整理好神色,微笑着道:“我來。”說罷,他俯身将羊毫筆拾起,重新擱置在筆架上。
李沉露低着頭,細長上挑的眼睫顫動,跪坐俯身行禮:“學生李沉露,謝過太子殿下。”
朱文禮點點頭當做回應,斂容繼續前行。
姜顔用筆頭戳着腮幫,在後頭看了一場好戲。入學伊始就看出李沉露心機頗深,果不其然,太子尚未娶妻納妃,她便趕着制造機會了,隻是這旁人一眼就看穿的把戲,也不見得有多高明。
姜顔暗笑不已,擡筆潤墨,繼續作文。
一個時辰轉瞬即逝,博士及助教先生挨個收了卷。為保公平公正,每份文章皆用白紙包邊,遮蓋住落款的學生姓名,以匿名的方式交予司業和太子評出優劣。
百餘份文章一一批閱不是件簡單的事,又是漫長的等待,姜顔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昏昏欲睡。正百無聊賴,忽聞岑司業幹咳一聲,沉聲道:“前三甲已評出。”
原本疲憊不已的太學生們瞬間精神百倍,翹首以待,紛紛猜測是誰的文章能得到未來天子的嘉獎。姜顔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望向前方。
荀司業用裁紙刀裁開一份文章的包邊封條,掃視一眼,高聲念道:“三甲,程溫所撰《興亡論》。”
咦?這新來的寒門學子倒有幾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