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顔隻好又站直了些,頓時腰酸背痛,額上沁出薄汗,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不多時,六學之人皆陸續到齊,學生們在各殿館内排排站立,極盡謙恭肅穆。國子學内,貴族學生們皆穿着雪色的黛襟襕衫,緞帶束發,飾香囊環佩,面朝孔聖人畫像躬身以待。
聖人畫像之下坐着荀靖和岑冀兩名司業。荀靖約莫四十有餘,峨冠博帶,長須飄飄,眉目慈善頗有大儒風範;岑冀比荀司業略長幾歲,花甲之年,須發灰白,身量清瘦且面色鐵青,目光銳利不苟言笑,像是一座冷冰冰的石雕,唯有一雙眼睛間或轉動,在學生身上來回巡視,若是有誰姿态稍有懈怠,他便拿起戒尺,冷咳一聲作為警醒。
忽聞編鐘聲響,監生們焚香禮告,祭拜孔聖人,國子監内香煙缭繞,莊重非常。不多時,有小黃門提着銅鑼唱喏:“皇後娘娘駕到——”
以往每年的國子監入學禮是由皇子代為撫問,但今年不同往日,因國子監的第一批女學生是皇後娘娘親自舉薦,故而皇後屈尊親臨。
儀仗隊和女官們簇擁着皇後貫而入,姜顔本想一窺皇後風姿,無奈距離甚遠,怎麼也瞧不真切,她隻好恹恹放棄,百無聊賴的用手指在思過牆上畫王八玩。
殿中,皇後已落座受了禮,這才朝荀靖颔首示意:“荀卿,請女學生們進來罷,也好讓本宮考校考校。”
荀靖比岑冀要看得開些,對這群女娃娃入國子學并無意見,聞言隻是溫和笑笑,低聲吩咐助教将女孩兒們請上來。
暗香襲來,十四五六的女孩兒們如桃花、梨花、杏花、牡丹花,一個個步履生蓮娉婷袅娜,穿着由皇後親手設計的淺色儒服接連登場,霎時間,國子監冷冰冰的空氣都活絡了起來。
十二個姑娘,俱是青春貌美的年紀,高挑窈窕、燕瘦環肥,各具特色。許是第一次走出閨閣,女孩兒們都有些害羞,少年們也很是窘迫,隻見他們一個個都目不斜視、唯恐多看一眼都有違禮教。
唯有苻離還算淡定,不經意掃視了一眼女學生,又收回視線。沒有發現姜家小娘子的身影,多半還在罰站。
女兒們嬌滴滴、脆生生地行了禮,挨個自報家門,奉上束脩。
皇後端詳着這些從各地舉薦而來的才女,不禁想到了自己年少之時的風光,目光含笑,連連點頭說‘好’。女孩兒們分兩列與男學生們一同站立,卻見第一列的最後頭缺了個位置。
十三位姑娘,隻來了十二位。
皇後眼尖,問一直立侍在一旁的馮九卿道:“馮祭酒,這兒怎麼少了個姑娘?”
馮祭酒出列面朝皇後,躬身行禮道:“回禀娘娘,聽聞有一女出言不遜、抹黑先賢,故而被岑司業罰她在思過牆邊忏悔。”
第一天入學就被罰站,倒也少見。皇後問及緣由,馮祭酒瞥了一眼面色鐵青的岑冀,無奈一笑,這才躬身附耳,将早晨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為逼岑卿妥協而劍走偏鋒,是個膽大的。”皇後笑了聲,鬓邊珠钗顫動,搖曳生輝。她對岑冀道:“岑卿,今兒你就賣本宮一個面子,讓那女孩兒進門來罷。本宮倒想瞧瞧這伶牙利嘴的姑娘是何模樣,來自誰家。”
皇後開口,岑冀不得不從,隻好硬聲道:“全憑娘娘處置。”
姜顔罰站了半天,連廪膳也未曾吃到就被皇後傳見,再一次接受了衆人的注目禮。
主位上,皇後年過四十,兩鬓因長期操勞而微有霜色,鳳冠禮衣,搖曳生姿,仔細描畫的眉目間依稀可辨出着年輕時的美貌,看向衆人的眼神溫和而有愛意,并不似傳聞中那麼冷眼不近人情。
這是在甯陽縣活到老都見不到的貴人。姜顔心中歡喜,霎時忘了滿身酸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自報家門。”岑司業黑着一張臉提醒。
姜顔回神,再行大禮奉上中途取來的束脩:“兖州府甯陽縣知縣之女姜顔,拜見娘娘和諸位先生!”
話音一落,諸多學生皆是輕輕‘咦’了一聲,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探究,無數道視線投來,像是要在她身上灼燒出一個洞似的。
最後排,魏驚鴻不動聲色地朝苻離努努嘴,将聲音壓得極低:“其實我也一直好奇,國子學裡的學生皆是三品大員家的子孫,而姜知縣不過是七品小官,按理說他的女兒是沒資格舉薦來此的……莫非,你爹出面了?”
“沒有。”苻離敢笃定。畢竟定下婚約的是老太爺,而他父親和他一樣,都不贊同這門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