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甯覺得自己怕不是與王城風水犯沖。
原本想趁着天還亮堂,她再畫些龍鳳紋花樣,以免真到染好的紙上出纰漏。
轉眼到母親晚上喝藥的時間,純鈞陪沈神醫外出采藥未歸,寒月見她忙便主動請纓過去。
獨留工坊的方秀甯不經意間擡頭,便被夕陽吸引住目光。
天空流雲金紅,十分适合用來描繪騰龍祥雲。
這間工坊後面有一個池塘,她拿上紙筆踏上拱橋,找個最好的角度想要将雲紋描下來。
這将軍府啊,許是因為武将世家,從丫鬟到廚娘都會些拳腳,在安全問題上就十分大意。
她為何會注意到這個隐患呢?
因為欄杆太矮,她仰臉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翻出去了!
在失去平衡朝下面栽去的刹那間,她想了很多。
是先呼救?但附近時刻有侍衛盯着,不會沒人發現她落水。
還是保護好手裡畫了大半的圖樣?
扔岸上還是扔橋上,太輕了怎麼扔才不會飄下來?
還是幹脆放棄圖樣去抓點什麼自救?
甚至,這會不會是薛林昭的一次試探?
人一旦想得太多,腦袋就格外沉。
她就這樣糾結着直愣愣栽進河水中。
落水的瞬間她甚至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直到一隻手抓住她。
有人大聲道,“二小姐!”
慌亂中看見的是一張已經布滿皺紋的側臉,此刻簡直套着救世菩薩光環。
她要哭了,“崔姨!”
薛林昭到的時候方秀甯已經被崔姨抱回房間,春芽在帶人準備熱水,煮驅寒湯,燒炭火盆。
薛林昭一步邁進來,臉色冷冽,裡裡外外霎時跪一地。
方秀甯瑟瑟發抖,好冷。
好在薛林昭确認她沒什麼大事之後也沒有多問,放屋裡這邊忙着,轉身出門去。
片刻後她換上幹淨衣服,捧着熱茶吸溜,聽外面喧鬧。
“什麼,聲音?”
龍雀低聲道,“将軍在罰侍衛。”
她愕然,“我,自己,摔下去。”
龍雀搖搖頭并未多說,出門去端驅寒湯藥,崔姨也回去換衣服,屋裡一時又安靜下來。
但她知道,寒月龍雀她們應該都在外面。
将軍府的晚餐一口沒動,原封不動端回廚房。
因為薛林昭進宮了。
方秀甯閉着眼裝睡想心思。
寒月今天也受了罰,因為不該留她一個人在工坊。
有些頭痛,她翻個身,方才聽說今日那些侍衛都受不少軍棍,是很重的懲罰。
其實事後冷靜下來想也覺得奇怪,那麼多武功高強的侍衛盯着,又怎會眼睜睜看她跌落河中。
大婚第二日她便借機試探過,将軍府的侍衛都是禁軍,皇帝派來的。
既是如此,薛林昭今日此舉便增添上些别的意味。
借題發揮麼。
殿前司中,蕭凜的房門被人推開。
一名侍女端着熱水低頭進來,為他清理背上的傷口。
蕭凜低聲道,“方秀甯落水之時神情呆滞,落水後甚至不懂呼救,癡傻不似作僞。”
那侍女始終沒有出聲,人出去後他終于忍不住“嘶”一聲,龇牙咧嘴。
薛林昭的人下手真狠。
當晚方秀甯做了一個夢。
歲暮天寒,她赤足行走在冰天雪地中,寒冷無孔不入,凍得她抱緊自己不停揉搓。
冷不防一腳踩空,便墜入無邊烈火煉獄。
周身寒意轉瞬被驅散,但地獄烈火燒得她更加渾身劇痛。
身上每一根骨頭都疼,骨縫裡似有無數把小鋸子使力。
她拼命掙紮,想要将脹痛到無處安放的腿甩掉,卻始終被火焰纏繞禁锢。
無邊無盡的大火背後,一雙眼睛若隐若現。
她拼命伸出手去,火焰瘋漲纏繞手臂試圖阻攔她。
可那雙眼睛還是越來越遠,帶着些愧疚和不忍,她恐懼又絕望,崩潰大喊。
直到一陣涼意攀上膝蓋。
似乎有一雙手在揉捏她脹痛的腿,額頭上被放上個濕乎乎的東西,她費力睜開眼。
沈神醫的臉陡然放大,伸手來扒她眼皮。
“……”無力反抗。
“喝藥。”
“……”她眼皮沉沉,連根手指也動不得。
不如你學方勉硬灌嘴裡吧,睡一覺明天不死就算活下來了。
沒等想完又失去意識沉睡。
再次找回意識,她睜開幹澀的眼,外面是亮的,已是白天。
“終于退了。”沈神醫就在邊兒上,起身道,“我去端藥,你陪陪她。”
幹澀的眼珠艱難轉動,還沒看到其他人,隻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
“嗯。”
薛林昭就坐在她的床腳。
她放棄般重新閉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昏昏沉沉的漩渦。
薛将軍親自揉腿,值了。
吃藥施針又休息,晌午之後,她還是從床上爬起來。
不死就得接着幹!
當然是遭到春芽寒月等人聯手阻攔。
她們幾個都是會武功的,七手八腳來攔她。
方秀甯有氣無力,隻覺得這幾個人簡直像是要把她大卸八塊。
嗓門最大的純鈞大喊,“夫人違反軍令!我們阻攔不住。”
你阻攔得住!你甚至能一掌把我嵌床裡!
她垂死掙紮。
薛林昭聞聲進來,示意幾人放開她。
“下床做什麼?”
“我,要……刷紙,來不及了。”
高熱确實已退。
關于她能不能下地,沈汐攤手,“不死确實還能接着幹。”
在方秀甯這頭說話不利索的倔驢堅持下,她還是被獲準吃飽飯後進入工坊。
沈汐回去照顧蘇安竹。
薛将軍杵在工坊就像個美麗柱子,她沒多餘心思管,一心撲在紙上。
按照先前的步驟,将紙取下來繼續刷,依眼下效果,這将是最後一次。
紫色雍容,陽光一照簡直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