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要說常年在軍營中,出生入死還要時刻提防身邊所有人,不知道她身邊有沒有人幫忙。
以後還是不要突然這樣找她了吧。
“有事?”薛林昭也在打量她。
方秀甯收回目光,遞上一張紙,“想要,說一下。”
薛林昭點點頭,坐下來展開那張紙查看,“說吧。”
燭火搖曳,房間裡隻有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
薛林昭時不時提筆标注,與她确認,“砑石?将生紙砑磨光滑,是何種石頭?用玉如何。”
方秀甯比劃道,“光滑,就行,要大的寬的,還要幾個小的,圓的。”
“刻刀要何種?”
“木雕刻刀,就行,先用着,再看。”
“香灰?”
“寺廟裡的,香灰,就好。”她解釋道,“用來做,刻畫刻畫箋,嗯,明日要準備,糨糊。”
“嗯。”薛林昭點頭,又問,“這上面寫的‘師傅’是何人,要請來王城?”
“是尺。”
“師傅?”
“是尺。”
“你師傅叫‘師尺’?”
“是裁尺,用來裁紙……明日采買?我一起去。”
春芽在外面偷笑。
第二日清晨,沈神醫早早來幫她母親喂藥。
今日方秀甯自己沒有時間,因為要進宮磕頭。
她在心中默背禮儀,木着臉任春芽擺弄,穿戴好後對着花瓶緩緩跪下行禮。
春芽,“……您這是?”
神色自然爬起來,“練習。”
一定要跪得優雅,多收賞賜。
門口一聲很輕的笑,很輕很輕,但裡間幾個人一下子捕捉到了。
她來王城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春芽如此愕然的表情。
因為薛林昭似乎笑了一聲。
有時候真不知道腦子不太好的人是誰。
将軍府的馬車低調但寬敞舒适,她端莊坐在一角不敢妄動。
因為随着馬車搖晃,她突然想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她們現在要去見皇上!
薛林昭女扮男裝繼承護國大将軍府,這是欺君之罪!而她現在就要去見那個君啊!
她心髒一陣狂跳,感覺呼吸急促,後腦勺冰涼一片。
她們有禦筆賜婚聖旨,寫過婚書敬告天地,供在宗祠十幾代祖宗面前,連她戶籍都遷到王城來了。
萬一有一天東窗事發,不管誅幾族她都跑不掉!
外面小孩兒念童謠,“将軍将軍,六月娶親,舉案齊眉,生死相依。”
孩童聲音清脆,馬車裡聽得一清二楚。
薛林昭目視前方,顯然也聽見了,眉頭輕輕擰着,不知在想什麼。
方秀甯卻是恨不得跳車下去捂住小孩兒的嘴,誰跟她生死相依!不要相依!!
無論一路上她心中如何掙紮,馬車終于還是緩緩停下。
薛林昭先起身出去,又伸手進來扶她。
方秀甯看着外面巍峨的宮門,又看看眼前的人。
這張臉精緻到過分,這麼看這都是個女人啊,王城的人眼瞎。
或許是因為眉眼作些修飾,加上冷峻的表情,很少有人敢直視她的臉,無人敢冒犯。
再則她有戰場殺伐事迹,兇名在外,據說能止小兒夜啼。
就算因為相貌精緻有些閑言碎語,也沒有人會想“薛将軍長這麼好看可能是個女人”這種事情。
但凡這個念頭閃過一瞬間都怕被薛林昭入夢追殺。
似乎是等得太久,那隻手又朝前伸了伸,連聲音也放輕許多。
“皇上和藹,不用怕。”
……
我是怕你,自己欺君就算了,還娶什麼媳婦!
但那隻手就舉在那裡。
六年前薛林昭松開手任由方家人帶走她。
時光荏苒,曆經磨難,她們再次見面。
她終于有機會進入王城,薛家人,大理寺,樞密院……總有一天能查清楚她想要的那些真相。
如同六年前,如同大婚那日,她将手放進對方掌心,就被緊緊牽住。
欺君便欺君,反正她本就無路可走。
她有路走!
她有一條長長長長的路,走不完地走,這皇宮大到她腳酸膝蓋痛。
薛林昭似乎注意到她艱難,不知從哪裡喚個轎辇來,還是人擡的。
“這……”不合适吧?
薛林昭不語,隻将她提上轎辇。
又是長長繞繞的一條路,終于轎辇停下,她跟在薛林昭身後半步走進一處大殿。
她跪她也跪,她磕她也磕。
她說,“臣薛林昭攜新婚夫人方秀甯拜見皇上,儀妃娘娘,二殿下。”
她,“……”一磕不起。
頭頂不遠處有人咳嗽一聲,慢騰騰道,“起來吧,坐。”
她低頭看着地闆,跟在薛林昭後面坐下,才看清這居然是飯桌。
又一道女聲響起,“這孩子,低着頭如何用膳?”
皇帝道,“擡起頭來。”
方秀甯下意識擡頭,正好和皇帝對視個正着。
那一瞬間欺君之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等字眼跑過腦海,最後隻剩一句
——這皇帝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