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思宛輕柔的聲音凝滞住,她在心中預演許多次,終于能不帶哽咽的問出口,“事到如今,你也沒有必要瞞我了,我父親冤死獄中一事,你究竟有沒有插手?”
蘇恒如同被針刺了一下,眼皮猛地一眨,繼而怒火竄的老高:“你什麼意思,你竟然懷疑嶽父的死同我有關系,瘋了,你真是瘋了。我早告訴過你,是嶽父行事太張揚招了人眼,被設計得罪了京中貴人,我多方打點,力有不逮,沒能救下嶽父。你竟如此懷疑我的用心!”
尹思宛見他如此反應,心頭最後那點溫度也徹底消亡了。
“是嗎?你說的貴人可是景王殿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暗中提景王效命,要不是搭上了他,你也坐不上今天的位置吧?我倒是好奇,憑你肚子裡那點墨水,一甲探花的功名,是你自己考取的嗎?”
尹思宛哂笑,反正已撕破臉皮,她索性往他最痛的地方捅:“讓我猜猜,你是如何搭上景王殿下這條大船的,是拿我尹家萬貫家财做的投名狀吧!
此言一出,蘇恒眼中染上濃重的墨色,他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疊起,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夫人,我看你是病糊塗了,诽謗朝廷大員,罪名可不輕。”
“哈哈哈哈……”尹思宛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話鋒一轉:“你是打定主意要站隊景王殿下喽,我可聽說,陛下最屬意的皇子是鎮守平度關的秦王殿下,你可别打錯了主意,最後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尹思宛琢磨了好些年,将自己從蘇恒往日的溫存裡剝離出來,冷眼旁觀,條分縷析,才看清楚蘇恒種種謀劃的苗頭。她好恨,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力量對付蘇恒,她唯一能發洩的不過是多刺他幾句而已。
可笑蘇恒小人心思,幾句話一激,就忘了保持自己溫和無害的面孔,他猛地上前,一把扼住尹思宛的脖頸:“閉嘴,你個無知婦人懂得什麼,連丞相大人都站隊景王殿下了,那個秦王早就是強弩之末,景王殿下想要他的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等着瞧吧,假以時日,我必位極人臣。”
蘇恒說話時太激動,手上力道沒控制住,窒息的憋悶感直沖尹思宛腦海。
“嗯~”尹思宛奮力捶打蘇恒的手漸漸失了力氣。
“不要……”
她不想這樣死去,害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們一個個逍遙自在,自己反倒要這樣窩囊的死去。
“不要……”
“姑娘,姑娘,醒醒……”
榻上的女子呼吸急促,滿頭冷汗,毫無血色的唇劇烈抖動着,像是要高呼什麼,又忽然死死地用牙齒咬住唇,生怕自己洩露一絲呢喃。她無意識的晃動腦袋,一滴淚從她緊閉的眼角滑落,惠娘趕到時正看見這樣一副情景,她心痛不已,連聲呼喚着小姐,“姑娘,醒醒。”
尹思宛艱難的睜開眼,一時有些恍惚。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做這個夢了。
時間太久,久到曾經她堅信不移的事,如今,竟也分不清是幻是真。十四歲那年,尹思宛做了一夢,她所處的世界并不是真的世界,不過是個流傳甚廣的話本子,話本子大抵是哪個屢試不第者意淫的産物,主線是名為蘇恒的窮書生逆風翻盤,先是考中科舉,又靠着風流倜傥的容貌,一路桃花不斷,屢得貴人相助,位極人臣,在最春風得意時迎娶了丞相大人的愛女,走上人生巅峰。
而尹思宛本人,書中着墨不多,隻說此女張揚跋扈,仗着自己父親對蘇恒有恩情,硬是強行嫁給蘇恒,又善妒不能容人,這許多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還把持着全府,不準蘇恒納妾。當然,為數不多的這一丁點描寫,還是為了突出蘇恒寬容大度的賢德本性,盡管攤上了這樣的妻子,還是一直容忍,直至妻子去世。如此深情厚誼,真是令無數人動容。
可,尹思宛回憶剛剛的夢,這麼輕描淡寫的一生 隻言片語藏了無盡的苦難。真的去體驗經曆時,才知其中痛楚。
無論如何,尹思宛再也不願自己和家人的一生,隻是為那些所謂的主角作配了!
或許是她前世怨念過深,今生竟莫名其妙做起了預知夢。提前看見前世一些刻骨銘心的畫面。隻是,非常零碎,毫無頭緒可言。
她從那種難言的窒息醒過神來,弱弱的喚一句“嬷嬷……”随之大滴大滴眼淚砸在軟枕上,刹那間了無痕迹。
惠娘心疼不已,自幼被千嬌百寵大的小姐,今時今日忽逢破家之禍,怎能不怕。她小小年紀竟要遭遇這等苦楚,可再怎麼心疼,惠娘還是點明了:
“姑娘,眼下不是流淚的時候,老爺入獄了,好在你同蘇恒公子的親事已經定下了,他有舉人功名在身,此時去府衙裡打點再合适不過了,想來府衙裡的大人們也願意賣個面子。
尹思宛心一緊。
她剛剛掙紮着從夢境中驚醒過來。蘇恒二字一入耳,心中警惕的弦铮然一響。
夢中過分真實的觸感讓尹思宛心驚不已。她将手撫上脖子,腦子裡亂麻一般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
沒有在乎嬷嬷關切的表情,尹思宛幾乎不帶絲毫猶豫,果決道:“不,我要和蘇恒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