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狂風乍起,墨雲霎時席卷半邊天,風吹的窗棂重重一響,飛檐下懸吊着的長燈猛地搖晃一下,帶動内裡的燭火忽明忽暗,在斜下方投射出不均勻的陰影。
“晚晚,你大度些,把正妻之位讓給萋萋吧。”
“嘶啦”一聲,閃電劃破天幕,銀光劃破蒼茫暮色,一閃即逝的光明照亮了對面女子的容顔,毋庸置疑,這張臉美得驚心動魄。隻是年紀輕輕,眼中已沉澱太多衰朽之感。甚至在聽見男人這般狼心狗肺之語時,眼波裡隻微微漾起幾分悲涼,而後重回死一般的沉寂。
哀莫大于心死。這雙眼睛真切的诠釋了這句話。
這個女子正是尹思宛。她并未答話,從肺腑漫延出來的癢意爬上咽喉,她不願在蘇恒面前示弱,所以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桌面上的藥碗擱置了有一會子了,熱氣散盡,一股腦吞咽下去,凜冽的寒意生生遏制住了咳嗽的勢頭。她掏出手絹掩住口鼻。
默不作聲打量了蘇恒一眼,蘇恒完全沒有察覺到尹思宛的不适。
也是,蘇恒久不來留軒居,今日若不是為了逼迫自己讓出正妻之位,大抵也是不願貴步臨賤地的。更何況是分出心神給自己這個拖累。
哪怕,自己是他曾經苦心求來的妻子,哪怕他今日的榮耀全仰仗昔年自己父親的提攜。
蘇恒神色極複雜地看了尹思宛一眼,眼中寒意一閃而過,自打他坐上京城糧道轉運使的職位後,已經很少敢有人對他的話愛答不理,他心中不大舒坦,忍着沒發作,
“你是商戶之女,又是罪家之後,我蘇家容忍你坐在正妻之位這些年,已是仁至義盡。便是嶽父還在世,他也不能說什麼。”男人還在繼續說。
尹思宛嘴角已挂起哂笑,是嗎,蘇家對自己有恩惠?呵!他蘇恒當年窮困潦倒,得父親百般接濟,延請名師,才勉強考了舉人功名。
略有薄名後,蘇恒在尹府大門口跪了三天,隻為求得一紙婚約,甚至不惜做上門女婿。尹老爺感其誠心,又念着這個年輕人雖家底單薄,但為人謙和,又肯上進。這才把女兒許給他。
尹老爺一口否決了倒插門的提議,哪個胸有志氣的男兒沒點傲骨,要是以後為這事兒被戳脊梁骨,嘴上不說,心裡也是不高興的。
尹老爺熱情的扶起他,親自替他拍去膝上的塵土,要強了一輩子的老父親,第一次放下姿态,他願陪上萬貫家财,隻求一個善待,善待他這唯一的嬌嬌女兒。
呵!如今,倒成了蘇家對自己的恩惠了。
“你放心,萋萋不是不能容人的人,我知道你身無一技之長,離了蘇府怕也活不下去,你老老實實做個妾室,蘇府還是有你一口飯吃的……”
嘩啦啦,雨落了,掙脫一束縛,雨點重重捶打廊檐屋頂,嘈雜聲模糊了蘇恒的話音。
尹思宛劇烈咳嗽起來,因呼吸不暢憋得面色青紫,蒼白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她提着一口氣。擡頭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這麼些年了,她竟從未看清過他的嘴臉。尹思宛清楚,蘇恒是鐵了心要娶萋萋了,柳萋萋大名柳湘儀,當朝丞相之女。
蘇恒在父親出事後,百般哄騙,占了尹家全部家産,上下打點,終于在京城謀了個肥差,人心不足,他尤嫌不夠,這才千方百計搭上丞相大人,想要更進一步。
如今,自己與他而言徹底沒了價值,他自然想着把自己一腳踹開,重覓助力。偏偏蘇恒僞善至極,背地裡做着忘恩負義的勾當,明面上還想豎立光風霁月的名聲。
所以這才前來敲打,指望尹思宛自行讓賢。
她一直知道他的不堪,卻不想他竟能如此不堪。
尹思宛截斷了他的話:“我要是,不同意呢?那個柳小姐知道你已娶妻多年嗎?”
蘇恒眉梢藏得極好的那絲不耐煩終于掩飾不住了,他難道是在跟尹思宛商量嗎?他隻是在通知這個結果而已。尹思宛好大膽子,竟然還想着威脅自己。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我到底多年夫妻,别逼我做個壞人。”
尹思宛恨極了他的僞善,奈何從前瞎了眼,如今已至山窮水盡,連反擊都如此吃力。
她把目光投向鎏金香爐裡袅袅升起的煙柱,冷風一卷,青煙四分五裂,缥缈無蹤。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是不能答應。我不但願意将正妻之位拱手相讓,還會自請和離,永遠離開京城,再不礙你和柳小姐的眼。隻是,你必須老老實實告訴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