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馮蘭英看見崔國棟還呆若木雞地站着,這個前世幫着婆婆欺負她一輩子的男人,此刻像隻吓傻的鹌鹑。
“崔國棟,”馮蘭英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臘月石槽裡的冰坨子,“出了月子,咱倆去公社把離婚證扯了。”
“離...離婚?”崔國棟像被雷劈了似,嘴唇直哆嗦。
這年頭離婚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整個龍華村都沒聽說過幾樁。“英子你别說氣話...怎麼能離婚呢?”他小心翼翼地蹭到炕沿,“我娘就是脾氣急了點,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計較,她心裡還是疼你的。”
“疼我?”馮蘭英冷笑一聲:“崔國棟你扪心自問,我從十四歲起就到了你這屋幹活,十八歲給你生了大閨女文玲,第二年又給你生了老二勝利,現在我給你添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結果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她眼神銳利,“你娘就是這麼疼我的?”
“英子,是我們一家對不住你。我娘她年紀大了,你别和她老人家一般見識。這孩子還小,我們日子好好過,别提離婚這事兒。”崔國棟被這話噎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娘養大我不容易…好不容易咱們日子過得這麼好…”
“滾出去!”馮蘭英抄起炕笤帚就砸。
門簾“啪”地落下,屋裡終于清淨了。
馮蘭英揉了揉酸痛的腰,為自己不值,别把這仁義禮孝的帽子往她頭上扣,她背不起,也不想背。
這輩子,她再不要當賢惠媳婦了。管他什麼三從四德,她要為自己活一回!
堂屋傳來王春娟尖利的罵聲:“老不死的!雞圈門都不關!”
透過窗紙,馮蘭英看見公公崔有福佝偻着背,像頭老黃牛似的慢吞吞往外走。
崔老漢原先在隊裡當大隊長,每個月能領十幾塊錢,可如今崔老漢已經六十了,這當隊長的活也輪不到他身上,如今整日便是在家裡搓些麻繩,喂些雞鴨,兜裡的錢是越來越少。
王春娟看見他這窩囊樣火氣就上來了。
“老頭子,雞圈門沒關嚴實,昨兒個不知被什麼東西叼走了個雞,你是不是不長記性?水缸裡的水見底了也不知道挑,柴火堆燒完了也不知道劈一些。你難不成是屬煤油燈的,碰一下才亮一下,非得我說你?”
崔老漢這才慢悠悠擡頭眨了眨渾濁的老眼,連連點頭。
“行,我去挑水。”
說完他又慢吞吞地起身。
王春娟氣得直跺腳,可罵了半天那崔老漢連個屁都不放,她這火氣像是一拳頭砸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很。
崔國棟站在院子裡聽見先前的罵聲,眉頭越皺越緊,雖說他爹挨罵不是一天兩天,可今天娘火氣這麼大,全是因為今兒晌午英子惹娘不高興了。
“娘養我不容易,爹年紀大了,還要挨罵,英子也真是的,非得跟娘生什麼氣。”
他剛想去勸馮蘭英給王春娟低個頭認個錯,沒想到五歲的二兒子崔勝利忽然從外頭跑了進來,他不知去哪兒玩了,帶着一身的黃土味兒,小褲腿挽得老高,手掌心全是泥,直接沖到了馮蘭英房間裡,拽着她的手就把她往床下拖。
“壞娘!你把奶奶都氣哭了!”他學着王春娟的樣子叉着腰,“快去給奶奶磕頭賠不是!”
見馮蘭英紋絲不動,這小崽子竟踮起腳,指着她的鼻子尖聲罵道:“我奶說了,你就是個賠錢貨!要不是我爹娶了你,咱家早住上公社那樣的青磚大瓦房了!”他唾沫星子飛濺,“你做了這麼多錯事不知道害臊嗎?快跪着給奶奶認錯去!”
馮蘭英看着這個被婆婆教壞的小崽子,想起前世他長大後為了錢把自己趕出家門的樣子,心裡一片冰涼。
“英子...”崔國棟搓着手從門外蹭進來,低眉順眼,“老話說得好,家和萬事興...”他偷瞄着馮蘭英的臉色,“英子,你就去給娘道個歉,咱們一家人還是和和美美的。”
“行啊。”
馮蘭英突然笑了,“我去道歉。”
王春娟屋裡擠滿了看熱鬧的媳婦。
老太婆正拍着大腿幹嚎:“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崔國棟見王春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頓時慌了手腳。
他弓着腰湊上前,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拍着老太太的背,“娘啊,您消消氣。兒子哪能不孝順您,再說了,英子也隻是氣話,”說着,他朝門口望了一眼,“娘你瞧,英子過來給您賠不是了。”
聽到這話,王春娟腰杆端起了架子,餘光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馮蘭英。
“知道錯了,還杵着幹啥?”
屋子瞬間安靜下來,衆人齊刷刷地看着馮蘭英,等着她低頭認錯。
馮蘭英一怔,看着他們仨坐在同一個床檐上,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道歉?我是來給你道喜的!”
“恭喜你養了個好兒子,自己媳婦兒剛生完孩子,血還沒流幹呢,就逼着下地幹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不是你兒子,是你男人呢!”馮蘭英看着崔國棟。
“要不我倆趕緊把離婚證扯了,你跟你媽過日子得了!”
她話剛說完,便惹得滿屋子哄笑。
王春娟和崔國棟臉色都是一陣難看。
“馮蘭英,你……反了天了你……”王春娟伸手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