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呼嘯,落了一夜的春雪。
傅仙兒靠躺在窗前,怎麼也睡不着,眼睜睜看着外面雪積起來,映得窗戶上的明紙一片雪亮。
同住這麼些時日,郁恕君這個清早才覺出味來。
“原來師父夜裡總失眠。”
“老毛病了。”傅仙兒睡眼惺忪,推開窗戶讓春光照進來。這是顧念安死後才找上門的毛病。傅仙兒有時候也怪他,為什麼要選在一個大雪的清晨去赴死,但這個疑問是這輩子都得不到解答了。
郁恕君早已洗漱完畢,一身藍袍襯得他的臉如白玉般溫潤,他整理了下袖口,順口接道:“師父用什麼方子?陛下亦有淺眠之症,改日我讓陳院判将藥方抄一份來。”
傅仙兒盯着他的手慢慢撚出袖口的白狐毛,竟晃了神,半晌才移開視線,将腰側的香囊扔給了他:“這香囊還是藥神給我配的。”
藥神的一身本事都用在研究各種毒藥上了,讓他對付失眠之症,他也是抓瞎胡亂配了一通,效果真說不上多好。
郁恕君沒想到他講香囊一股腦兒都給了他,頓了半晌,才收進了懷裡。
收拾一番之後,陳啟駕上留園最豪華的雙駕馬車,往花聚園而去。
雪後初霁的盛京,風光秀麗。傅仙兒在車廂裡待不住,将陳啟趕到一邊,自己駕起了馬,過了半晌郁恕君也鑽了出來,馬車前面空間有限,陳啟在郁恕君逼人的目光中,心驚膽戰地鑽進了車裡。
才出了留園不遠,圍着皇城這片住的非富即貴。早起各家的仆從都将雪道清了出來,堆在兩旁牆角。路上濕漉漉的,馬車走過,壓過一道道車轱辘印。
傅仙兒樂道:“你出來做什麼,外面可冷得很。”
郁恕君緊了緊身上整張墨狐皮制成的厚氅,靠在門框邊上:“徒兒不冷。”
傅仙兒哂笑兩聲,索性也靠在門框上與他閑聊:“老話說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看這新任的鐘北侯可一點都不忌諱,還挑頭張羅這種人多熱鬧的聚會呢。”
當年淩海宮一役,鐘北侯世子鐘元清被暴怒的成王部下殘忍殺害,最後收斂時屍身都找不全。鐘北侯驚聞噩耗一病不起,熬了三個月就仙去了。如今襲爵的是他的小兒子,名叫鐘元封,襲爵之時才不到十八歲。
“淩海宮一戰,世家毀傷頗多,此後到第二年陛下登基,世家也無人願意舉辦花宴。最後還是新任鐘北侯鐘元封主動接過了這個差事,陛下又大力支持,才将春日花宴這個習俗延續了下來。”郁恕君談及此,神色略顯沉重。
傅仙兒瞥了他一眼,心道,怪道這厮今日一定要去參宴,原來是良心難安,隻能這樣彌補一二。
郁恕君又道:“鐘元清去世之前,已有妻妾數人,還有兩個還在幼年的女兒。鐘元封倉促襲爵,又不懂怎麼管理侯府,鐘北侯府亂了一段時日。後來陛下看不下去,親自給他相看婚事,賜婚娶了冷大将軍的幼女,這才漸漸将門庭支撐起來。”
傅仙兒聽到這裡懂了,新任鐘北侯已是皇帝的人。他嘟囔一句:“那他豈不是冷大人的妹婿。”
郁恕君嘴角抿出一絲笑意:“不錯。”又搖頭,“鐘元封老實懦弱,冷小妹卻潑辣彪悍,頗有男子氣概。侯府之事多由冷小妹主理,是以冷無涯看不上他這個妹婿。”
傅仙兒翻了個白眼:“冷大人要求的可真多,若是鐘北侯對她妹妹不好,他才該哭呢。”
郁恕君想了想,點頭淡淡笑:“是這個理。”
馬車漸漸穿過鬧市,雪路難行,可大街上人來人往,比往日還熱鬧。尤其是盛京各處的客棧,擠滿了人。郁恕君道:“春闱降至,各地書生都趕到盛京來了。”
傅仙兒看着人群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書生,心裡想起了顧漸深,也不知這些時日的奔波,會不會影響他的考試。
馬車穿過鬧市,往城東而去,又急行了半柱香,終于遠遠看見門前擠滿車轎的花聚園。
“堵上了。”傅仙兒長籲了一聲,馬車結結實實塞在了車隊之中。
“走過去吧。”郁恕君跳下了馬車,慢慢理好衣服,才擡頭道,“占個好位置喝茶賞雪。”
傅仙兒将缰繩扔給陳啟,兩個人踱步往裡走。一路上無論是貴族公子還是三五結群的嬌小姐,都停下來和郁恕君打個招呼,背後卻又免不了低聲議論,朝堂上天天吵翻天,這個稱病不朝的人卻堂而皇之來參加春宴。聽聞這一日早朝禦史台無一人上朝,就連前兩日站在朝上挨衆人罵的冷無涯也未出現,簡直不把滿朝文武放在眼裡。
待到了門口見到鐘北侯,對方也免不了驚訝,他送帖子純粹是顧個周全,沒想過郁恕君會真的來。
“郁大人,你……你的病好了?”
鐘元封今年才剛二十,今日穿一襲紫袍,但他氣質文弱,紫色這樣莊重的顔色他撐不起來,便顯得有幾分怯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