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想着傅仙兒待着無聊,他又喜歡看風景,郁恕君也不會臨時起意帶他來這裡。木質樓梯時日長了,外頭看着還行,内裡或許蛀空了。傅仙兒走在他前頭,腳步還重,稀薄的月光照進來,滾落的塵絮清晰可見。郁恕君心頭道,這樓可經不住傅仙兒兩次糟蹋,是該找人修修了。
登到塔頂,傅仙兒眼前豁然開朗,郁結在心底的三千煩惱絲頓時消散無蹤。皇宮的宮牆如一條筆直的線将盛京城一切兩半,宮牆内的金碧輝煌蓋過了月色,雖耀眼卻毫無煙火之氣。相比之下,傅仙兒更愛另一側民間的煙火熱鬧,朱雀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遠處居仙樓門前的紅燈籠照着秦淮河點燈的夜船。
傅仙兒一拍大腿,眼珠子盯着遠處河道上三五艘離港的駁船,猛歎一聲:“今日是什麼好日子,仙齋樓的秦娘子竟然遊船唱曲去了。”
郁恕君終于爬了上來,高處的寒風吹得他一個趔趄。他裹緊了毛氅靠過去,眯着眼睛使勁看過去。
“看不見嗎?”傅仙兒大手一指,“那裡,就在那裡!”
郁恕君人都探出欄杆一尺之外了,才勉強在傅仙兒的指點下看見河上兩三艘如螞蟻般的亮點。
他這是怎麼看見的?郁恕君雖面上不見變化,心頭已是震驚一片。這少說也要好幾裡遠呢!
半晌又聽傅仙兒大叫一聲:“快看!居仙樓點燈了!乖乖,這是什麼好日子!”他拍手大歎一聲,滿臉都是沒瞧上熱鬧的失落之情。
郁恕君順着他的話音望過去,居仙樓四角屋檐的燈從下往上漸次亮起,待燈全部點亮,所有門窗霎時大開,一卷紅綢從頂樓抛落而下,便見一白衣劍客翻身一躍至屋頂之上,與此同時,停在河中央的遊船大門洞開,秦娘子抱着琵琶款款坐下。在弦月晚風中,白衣劍客在絲竹之聲中翩翩起舞。
“這什麼人啊?”傅仙兒心頭酸溜溜的,秦娘子不愛抛頭露面,他幾次來盛京都不曾得機會聽她彈一曲。
郁恕君道:“師父不知道嗎?這是今年武林大會的獲勝者,據說也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劍客。”
傅仙兒都好幾年不關注江湖之事了,不管是新人劍客還是新門别派,他都懶得打聽。他哦了一聲,語調之中頗有幾分吃味:“不就是赢了一次武林大會,這樣高調。”
郁恕君無奈笑了一聲:“師父。這赢了武林大會,上居仙樓頂舞劍的風俗,不就是從你開始的嗎?”
“啊?怎麼會?”傅仙兒想反駁,話音卻消散在風中。他撓了撓頭,當年他奪魁之後,倒也确實是在居仙樓頂舞過一次劍。但他當年幹這麼風騷的事,隻是看在顧念安豪擲千金的份上,哪裡是因為别的原因。
斯人不在,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月色下舞劍的白衣劍客身上,心頭頓時生出幾分孤舟已過萬重山的寥寂之感。
他緩緩歎了一聲:“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郁恕君側頭不解:“師父為何傷感?”
“我老了。”
郁恕君搖頭:“師父何須妄自菲薄。每年武林大會都會決出一個獲勝者,可沒有一人能再現你曾經的輝煌。時至如今,師父依舊是當之無愧的武林第一人,天下第一劍。”
這樣平鋪直叙的誇贊從郁恕君的嘴裡說出來,傅仙兒心裡才剛剛浮起的幾分哀涼之意頓時消散無蹤,嘴角的笑意根本壓都壓不住。
“好好好……”
郁恕君又接了一句:“若非天下第一,怎麼配做我郁恕君的師父。”
這話說得比他狂妄,傅仙兒大笑數聲,猛拍了幾下郁恕君的肩膀,大笑道:“好好好,做我傅仙兒的徒弟,就該有這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概。”
這夜傅仙兒心情極佳,甚至又折回去取了酒,酒飽使人醉,他鄙夷了一番新科武冠軍的舞姿,取了争鳴在這座塔的塔頂趁着酒勁又舞了次劍。
到最後是怎麼回去也不記得,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這一日更是連門都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