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郁府?”傅仙兒不死心問了一句。
“誰說我們要去郁府?”郁恕君答他,“郁府還遠着。此處乃是陛下所賜的宅子,離皇宮近,入宮方便。”郁恕君跳下了馬,那留園大門已然洞開,嘩啦啦走出來一群小厮侍從,待傅仙兒也下了馬,二人在一衆簇擁之中進了園子。
傅仙兒進了門,才驚歎這園子真大。夕陽之下,亭台樓閣錯落掩映在花園之間。一路走過,先是穿過一片梅園,此刻紅雲已落。梅園之後是一片牡丹芍藥,生機盎然,盡頭連着荷塘假山,幾間雅舍點綴其間。繞過垂花門,眼前豁然一亮,一片玉蘭花樹正開得熱烈。那玉蘭樹的盡頭,是一座小院,上書沉思堂,這便是郁恕君的書房。
深思堂一排三間大屋,屋前鋪滿青磚,隻放着一張石桌,階前擺了幾盆牡丹,再無點綴。走進最裡邊的屋子,仆從已候在一旁,郁恕君由人伺候着褪了靴子,然後随意往窗前軟榻上一靠,仆從将茶水點心鋪滿了桌子。傅仙兒這才見着他幾分世家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模樣來。
傅仙兒掃了眼室内,牆上挂着幾幅字畫,看起來是名家真迹,中間幾排書架,書卻多半堆在地上,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想是郁恕君常常席地而坐,在那裡翻書。
傅仙兒越想越不對勁,喝了茶忍不住問:“這麼大的宅子,就你一個人住?”
“徒兒不喜歡吵鬧。”郁恕君躺靠着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才又道,“徒兒已叫人收拾了廂房,隻是今日倉促,還要委屈師父再和我合住一晚。”
傅仙兒倒無所謂,隻是腹裡空空,也不知這留園有沒有備好晚膳。他這樣想着,便見方才一路領路的管家陳啟跨步進來,拜道:“少爺,郁府聽聞少爺回京,請您去用晚膳。”
郁恕君端着杯子慢慢喝着茶,他才坐下屁股還沒坐熱,郁府的人就先來了,真是一點不讓他閑着。
陳啟等了半晌,揣度着道:“少爺一路奔波勞累了,我這便去回絕了他。”
“不必。”郁恕君放下了杯子,“本官遠行回京,是該去拜見一下父親。”他擡起眸子問傅仙兒,“師父一同去吧。”
那眸光含着笑,傅仙兒便說不出拒絕的話。是而才剛剛歇下片刻,又牽了馬車。留園的馬車卻豪華的多,車内鋪着柔軟的羊毛地毯,茶爐書格樣樣俱全。郁恕君上車便往軟枕堆裡一趟,傅仙兒感覺他骨頭都酥軟下去了。
他閉目養神,對傅仙兒道:“師父也眯會兒吧。”
傅仙兒便以為郁府離得極遠,可車行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停了下來,他掀開簾子一看,剛剛暗下來的天色下,郁侯府三個大字在門前的紅燈籠下閃着金光。
然而郁府大門緊閉,隻一旁偏門開了一扇,急急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陳啟對着車内道:“少爺,郁府到了。”
那中年男子已到了車前,谄笑着一張肥臉:“老奴見過十一公子,公子請下車随老奴進府,老夫人和三位老爺都已在安居堂等着您了。”
“好久不見了,莫伯。”郁恕君睜開了眼,不情不願從軟枕堆裡爬了起來走下了車,又示意傅仙兒跟上。
莫伯笑問:“這位公子是?”
“我師父,傅仙兒。”
“這恐怕不……”
“進去吧。”郁恕君打斷了他,拉了一把傅仙兒快步便走了進去。正是晚膳時分,郁府上下雖忙碌不停卻有條不紊,待進了後院,又穿過幾處垂花拱門,傅仙兒才聽見陣陣孩童的歡聲笑語,郁府老夫人所住的安居堂便在眼前了。
“這,你這是家宴,為師還是不要進去了吧。”都走到門前了,傅仙兒反倒猶豫起來。
郁恕君笑一聲:“來都來了,師父莫客氣。郁府請的廚師從前是居仙樓的,膳食乃是一絕。”
傅仙兒隻好硬着頭皮跟着他走了進去,院子裡七八個孩子,從攀爬小兒到剛上學的童子都有,見郁恕君進來,紛紛走來規規矩矩拜過,怯怯叫一聲“十一叔”。郁恕君擺手讓他們自己玩,領着傅仙兒直接進了室内。
一進大廳,更是人挨着人,廳内青年男女總有近二十個,從三十多到十幾歲都有,男的多,女孩子少些,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說着體己話。傅仙兒親緣薄,從小除了師父也沒幾個親近的師兄弟,是以看到這幅場景,後背寒毛豎了一片,心道糟糕,這可不是他該摻合的地方。
他心下打鼓,腳步便不由退了半步。
坐在大門口的郁歡心最先看見郁恕君,眼睛一亮,歡喜撲過來:“十一哥回來啦。”
傅仙兒之前沒理解的那句十一公子,現下算是明白透了,郁恕君在這一輩的兄弟姐妹中排名十一,也就是說他前面有十個兄姐,後面還有許多弟妹。呵,這可真是個子嗣繁茂的世家大族,以郁恕君的脾氣,怪不得要分府獨居。
“十一哥回來了!”
人群中撲來幾人,男女都有,看起來都比郁恕君年輕一些。傅仙兒聽了兩耳,這幾個應該都是三房郁恕君的親弟妹。
也有夾槍帶棍的。
“大忙人總算舍得回趟家了。”
“做了個臭官,就擺起臉耀武揚威,還回來做什麼!”
“小小年紀,千請萬請,架勢擺的比祖母還大,也不知三叔是怎麼教養的。”
這三四個橫眉冷眼的,是二房的。
郁歡心摟着郁恕君,大怒道:“四哥六姐,你們怎麼說話呢!”
二房以郁方衡為首,他自恃年長,很喜歡說教:“我說錯了?有家不回,一個人住到外面,你去聽聽外面人現在都是怎麼看我們郁府的!”
郁歡心道:“那是陛下賜的府邸,十一哥為什麼不能去住!”
郁方衡冷笑一聲:“祖母和幾位叔伯都在,你們三房又沒分家,告到哪裡他都沒有分府獨居的道理。”
大廳之内,頓時劍拔弩張。傅仙兒留意了一下,圍在郁恕君身邊這一撥人雖然最多,有七八個人,但年紀輕氣勢弱。出言譏諷那撥雖然才四人,年紀要大上半圈,看起來強勢已久。除此之外,還有另一撥五六人,卻隻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吵什麼,一點規矩都沒有!”便見裡屋的簾子終于撥開,走出來三個中年男子,中間扶着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君。老太君已年逾七十,卻仍是精神矍铄。左手扶着她的是她的長子郁沛,如今已襲了爵,如今在工部領着員外郎的虛職。右手扶着她的是她的次子郁章,穩重嚴肅,官居禮部侍郎,前途大有可為,方才出聲的也正是他。跟在三人身後的是郁禮,他是妾室所生,從小養在老夫人膝下。隻是他從小不學無術,隻愛尋花問柳,生了一堆孩子,正事上卻一事無成。
郁恕君越過衆人,走上前拜揖,一一道:
“祖母。”
“大伯父。”
“二伯父。”
“父親。”
滿堂鴉雀無聲之中,傅仙兒掃了一圈,不知為何方才出言譏諷那幾人面色如此扭曲,而近旁這幾個三房後人又如此得意。再看那母子四人,臉上神色亦是精彩紛呈。
半晌老太君擡了擡手,郁恕君走上前去,郁沛讓開,郁恕君便接過來托起老太君的手,扶着她一路往早布置好的飯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