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是指時舟的家。
連城餘甯區民安路三号。
鑰匙在宿舍,時舟和江入年沒有去N城中轉,也沒拿鑰匙。面前是一扇鏽迹斑斑的紅鐵門,上面的漆剝落掉地,腳踩上去,發出細微的嘎吱聲。
“等下。”時舟說。
他蹲下身,将鐵門往裡推。門并不嚴實,兩扇門和地面形成一個三角,裡面的院子是下陷式,鐵門離地還有三寸高。
時舟将手伸進去,手指抵着生鏽的栓塞往上,擦擦幾聲響後,沉重的鐵門輕飄飄開了。
“走吧。”時舟說。
“你經常這麼開門?”江入年問。
“小時候會這樣。”
時城山和範蘭吵架牽連到他時,時舟會被鎖在外面,他們吵完了常常忘記還有個孩子在外面,時舟便自己摸索出來一套開門方法。
院子裡是一層小平房,院子前是水泥地,坑窪的地方積灰成土,幾棵雜草長在上面。
時家人沒人敢住這房子,前幾年那群讨債的天天來鬧,賣都賣不出去,時城山出獄後也不敢回來,就這麼一直空着。
小平房的木門上了鎖,時舟走過去,随手撥弄幾下就開了。
“這鎖芯壞了,但也沒人想着去換,時好時不好的,有時候多晃晃就能開。”時舟說完,推開木門,愣了下。
裡面被翻得亂七八糟。值點錢的家具都被搬走了,搬不走的就砸,砸不壞的就泡水裡。
雖是意料之中,但乍然看見,難免不是滋味。
時舟走到以前範蘭腌酸菜的水缸旁,水缸裡的水幹了,積着一層厚厚的泥,上面杵着一個泡爛風幹後裂開的木雕。
這是時舟成年那天,範蘭送他的禮物。
那天範蘭難得清醒平靜,溫和地送給時舟一個“大”字形的人物木雕,說希望時舟頂天立地。
隻是隔天,木雕就不見了,時舟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時舟彎腰,撿起木雕,看了會兒,握在手裡,朝着卧室走去。
卧室裡沒什麼翻找的痕迹,大抵是因為一眼掃過去,隻有一張床一張桌,最值錢的可能是就是那張破舊的床。
時舟站在門口看了很久,沒有往裡走,轉頭看向江入年,笑笑:“還是你家的床舒服。”
江入年:“那我們就回去。”
“來都來了。”時舟說,“怎麼說也得在這兒呆個一兩天。”
“我們住你家嗎?”
“想什麼呢?這都算危房了,砸死你了我怎麼辦。”時舟往外走,“後頭有家農家樂,我們住那兒……要是那地方沒倒閉的話。”
兩人帶的行李不多,随便找了一輛接客的三輪車,大爺眯着眼掃了時舟和江入年的打扮,咧着黃牙樂,張嘴就是兩百,江入年要掃碼掏錢時被時舟攔住。
時舟用家鄉話罵老頭,着實難聽,換成文明得體的文字大概就是:老東西沒錢擱這兒拉車呢還是賣呢?
江入年聽了個大概,略有些震驚。
老頭見時舟是本地人,也不敢獅子大開口了,要了10塊錢,就拉着兩人晃晃悠悠朝後山走。
“這裡人都這樣宰客,不罵的話不老實。”時舟說。
山路不平,三輪車也不會自帶減震效果,兩人在後車廂上被颠得一上一下的。
“突然發現……”江入年說。
時舟看他。
“……你以前對我還是很溫柔的。”
最起碼從來沒有罵得這麼髒過,頂多讓他滾。
時舟哼笑:“想被罵啊?”
江入年:“也不是不行。”
“你真是欠的。”
“你以後多罵罵我,”江入年靠近,低聲,“……在床上的時候。”
時舟給了江入年一拳:“滾。”
三輪車一路晃到農家樂,這地方和記憶力沒有太大出入,時舟走進去,老闆迎出來,看見時舟,面上露出那種“這孩子我見過但想不起來是哪家的”的糾結表情。
時舟提醒:“王叔,是我,小舟。”
王叔立馬恍然大悟,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想起來了,嘴上已經開始說:“哦哦!是你啊小舟,怎麼回來了?”
時舟:“回來玩玩。”
“行啊,這你朋友?”王叔熱絡。
“我對象。”
“喲,都談上對象了啊,我印象裡你還是個屁大點的小孩,轉眼都這麼大了啊……”
王叔例行感慨,時舟也耐心對答。
兩人要了一間房。
進了房間,江入年說:“我以前來過這,之前和你說過我小時候失蹤,就是在這兒。”
時舟詫異:“那還真是挺巧。”
“是啊,”江入年意味深長地盯着時舟,“真的很巧。”
“那這次咱們可以故地重遊一下,看看你是在哪兒失蹤的,江大少爺。”
“你還認路嗎?”江入年看着時舟,試探問,“我記得有條山路,雜草多,一下雨就容易分不清方向。”
“不清楚,”時舟說,“這幾年基礎建設挺好的,山裡也有基站,不怕手機沒有信号,咱們還可以導航。”
江入年沉默,一把把人抱緊懷裡,呼出一口氣,語氣帶着笑:“你可真是聰明。”
時舟拍開江入年的胳膊,示意他别擋着自己收拾東西,嘴上應付:“我也覺得我聰明。”
兩人收拾完,在農家樂吃了點東西,便往山上走。
那條路早就消失不見了。
山路上鋪了石磚,每走幾百米就有歇腳的涼亭,今天周六,來玩的人不少,大多是一家子出遊。
爬到山頂,放眼望去也沒什麼優美景色,山頂石牆那邊有不少人打卡,時舟和江入年沒想湊這個熱鬧,隻是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歇腳。
“沒想到都變樣了……”時舟低聲,“咱去個地方。”
他起身,拉着江入年走上一條偏僻小道,又翻了道石牆,走了一裡路,到了一棵矮樹下。
矮樹枯枝敗葉,枝梢末端抽出新芽。時舟摸了一圈樹身,在低矮的位置摸到一片生鏽鐵片。鐵片卡在樹的韌皮上,快要長進肉裡。
江入年也注意到了。
“我媽鬧過幾次自殺,有一次跑到山上,我找過來的時候,她拿着我的美工刀要割腕。”時舟蹲下身,坐地上,“但是她應該也不是真的想死。”
時舟那時候才多大,漫山遍野找人,從白天找到天黑,範蘭要是真想死,壓根等不到時舟。時舟找過來時,本來還平靜的範蘭情緒陡然激烈,揮舞着美工刀讓時舟别過來,小孩不懂事,以為媽媽真的要死,哭得喘不上氣,想過去又不敢,撐着矮樹不知所措。
等時舟哭累了,範蘭也平靜了。她走到時舟身邊,摸了摸時舟的頭,忽然把時舟摁在矮樹上。
她問:“你想不想跟媽媽走?”
時舟趕緊點頭。
範蘭又說:“媽媽帶你走好不好?”
她舉起美工刀,喃喃:“媽媽帶你走。”
時舟意識到什麼,屏住了呼吸,一時間也不知道怕,也不跑,隻是定定看着範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