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種程度上,時舟也是個很能屈能伸的人——比如現在他沒有把江入年硬套在他身上的外套給脫了。
一是冷,二是這人的信息素是真的好聞。
好聞到時舟幾乎想讓江入年把脖子遞過來給他咬一口。
他呼出口熱氣,擰開水龍頭,給自己臉上潑了一捧水。
入秋的水很冷,刺骨且提神,給時舟一種泡冷水就能度過發熱期的錯覺。
這麼想着,他也就這麼做了,轉身打開花灑。
水淅淅瀝瀝落下,打在青年的脊背上,澆滅了他身上的燥火。
這方法是可行的。
周期性發熱期随着腺體的成熟而變得規律,這個長在後脖子上的器官有個神奇的功能——它能自主分泌睾酮和催産素。
可以助興,過量時要人命。
所以omega一到發熱期就會要死要活,一言不合就會被臨時标記。
後分化性别的發熱期不太一樣,比如時舟這樣的,分泌的激素有限,不至于神志不清,但一點的量也夠折磨人了。
時舟站在冷水下,十分科學地處理這件事——捱過去就好了。
這個點的冷水帶着更深露重的寒意,又潮又冷的水汽往人皮肉裡鑽,光澆冷了外頭,内裡還是一寸寸的火燒。
外冷内熱,過于折磨人。
時舟深呼吸,鼻息燙人,把水又擰大了些。
下暴雨一樣,沖得他睜不開眼。
這讓時舟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場雨。
太久了,久到埋藏在記憶深處,十幾年間第一次被翻上來,還帶了塵土厚重的黴味。
當時他還是個蘿蔔丁,被時城山揍了一頓丢出了家門。
入秋了,天很冷,積在天上的烏雲壓下來,雨絲重重砸在地上。
時舟沒地方去,鬼使神差地朝着後山走。
他家住在郊區,偏且窮,走出幾裡地就是一片田,上面搭建了幾個房子就能被稱為農家樂,經常吸引有錢且閑的冤大頭來這兒喂蟲子。
後山不在農家樂的開發範圍,沒什麼人會去。
時舟聽那兒的人說過,後山經常死人,日子過不下去了就能去後山找個地方自己了結,找都不好找,大概率會被山上的野豬當成不好吃的死肉。
範蘭去過,後來又回來了,隻抱着時舟崩潰大哭。
這次輪到時舟去了,跟他們母子打卡點一樣。
時舟也不知道自己兩條小短腿怎麼爬上後山的,雨那麼大,那麼泥濘,随便滑下來一塊土都能把他埋了。
他爬到半山腰,身上被暴雨沖刷得沒一絲熱氣,手腳也麻木。
每踩下一腳,鞋子裡的水就會混着泥水濺出水花,咕叽一聲。
後來咕叽聲中突然夾雜了一絲嗚咽。
當時的時舟聽見聲音,以為是自己哭了,摸了把臉,全是水,根本分不清淚水雨水。後來嗚咽聲越來越大,時舟這才知道自己是撞邪了。
不然為什麼路邊的一叢枯草裡會冒出一個人頭。
時舟走近了,發現不是人頭,是個小孩,看樣子和他一般大,哭得像條幼犬。
小孩擡頭,一見到人,就嗚嗚咽咽地叫救命。
他當時說了什麼來着,好像沒說,直接忽略了這小孩,自顧自往山上爬。
深秋,時舟穿得不算少,衣服被浸濕,很重,加上暴雨,拖得他步子也慢。後面那小孩怕得要死,一見着人就舍不得撒開,亦步亦趨跟上,拽住了時舟的衣袖。
扯得時舟步子更慢。
時舟本來沒在意,直到他差點被這小不點給拽倒,險些還沒找到滿意的埋骨地就摔死在路上。
他踉跄着回過頭,隔着雨幕看向這個礙事的玩意兒。
小孩白白一團,發育不良似的細瘦,他眼眶哭得通紅,唇瓣都沒了血色,烏黑的眸中全是依賴,見時舟看過來了,軟軟喚人:“哥哥。”
時舟從小就是個不近人情的冷性子,聽見人這麼叫他,隻是皺眉:“别跟着我。”
小孩沉默着,更黏人了,膽大包天地牽上了時舟的手。
很冷的手,軟滑細膩,應該是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一點苦。
時舟心裡湧現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許叫羨慕,更甚嫉妒。他一把把手甩開,力道大到面前人摔在泥地上。
小孩跌倒了,又怯怯爬起來,雙手包住時舟的手,聲音乞求:“哥哥,你帶我下山吧。”
時舟和他對峙,大雨吞噬所有聲音,暮色沉沉,快要全黑了。
小孩又要哭了:“求你了哥哥!”
時舟擡起眼,又看向這個白團子。
他這才注意到小孩脖子上有一條紅繩。
承擔着家庭的愛的孩子,是會有一條紅繩的,上面總是墜着金或者玉。
時舟之前也有一條,是便宜的雜玉,後來被時城山拿去換了一包煙。
“哥哥,不要再朝山上走了,會死人的。”小孩真的很乖,每一句話都叫他哥哥,換了别人也許會心軟。
但時舟隻會冷漠地瞧他,估算這些話有沒有用——因為他和這個小孩一樣,不想再朝山上走了。
這時的時舟還有範蘭護着,還不知道自己的命其實一文不值,就是沒人要的邊角料,所以還會認為尋死覓活是一瓶萬金油,幻想着所有不盡如人意的事情都會因為這一場即興表演而變得諸事順遂。
他其實不想死,他是個懦夫。
于是小孩給了個台階,他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