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确切的消息,但從村裡人的議論聲中,從親戚們諱莫如深的眼神中,十多歲的方禾也猜到了,小姨大概是出事了。
電話裡,陳喜竹沒有說太多,隻說她平安回來了,現在過得很好,還說等她安頓好了就馬上買票來學校看方禾。
方禾腦子有點懵,騎車回學校的路上,她吹着風,總算消化了這個巨大的驚喜。
所以見到夏岩的時候,她一個飛撲過去,把夏岩撞得身子往後仰了仰。
“夏岩,我小姨回來了!”
她語氣雀躍,眼裡也是藏不住的歡喜。
夏岩卻聽得雲裡霧裡的。
他隻知道她有個早就重新組建家庭的不靠譜爸爸,有個愛喝酒、愛罵人同樣不靠譜的爺爺,有個非常愛護她但已經離世的奶奶,有個去世年份和她的年紀一樣的媽媽……至于小姨,他倒是還沒有聽方禾說起過。
兩人忙了一天,都還沒有吃晚飯,方禾抱着夏岩的胳膊,邊往小吃街走邊跟夏岩講小姨的事情。
聽完方禾的話,夏岩明白了,方禾找回了一個愛她的人。
夏岩也被方禾的喜悅感染,他高興的是,他女朋友又多了一個疼惜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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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後,方禾見到了她整整十年都沒有見過面的小姨陳喜竹,以及她突然冒出來的小姨夫趙繼然。
夏岩不打擾方禾和親人團聚,但這年頭,親人卷入傳銷又拉親人入深淵的例子多得是,所以他和方禾說好了,他會遠遠地跟在後面。
“小姨,真的是你!”高鐵站外,方禾看到陳喜竹時,激動得拉住小姨的胳膊一直搖。
方禾記憶中的小姨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姑娘,現在的小姨老了很多,眼角全是細紋,神采也不如當年。
拉着小姨胳膊的手下滑,握住小姨的手時,被小姨手掌粗糙的觸感驚到了。
可想而知,小姨這些年過得一定很不好。
“小姨,我好想你,這麼多年你到底去哪裡了?”
最開始小姨沒回來的時候,方禾還跟奶奶吵着鬧着說想小姨了,時間長了,她也漸漸明白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小姨了。
沒想到,在她早就不抱希望的時候,小姨居然回來了。
方禾剛問完,一轉頭,注意到了站在小姨身邊高大魁梧卻面帶和善的陌生男人。
陳喜竹笑笑,給外甥女介紹起了自己的丈夫。
趙繼然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先去吃飯吧,咱們邊吃邊說。”
三人在高鐵站旁邊的中餐館落座。
熱氣騰騰的菜上了桌,小姨還點了方禾愛吃的豬蹄,但方禾卻拿不動筷子。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年小姨外出打工的時候是被黑中介騙了,被賣到了偏遠山區,被迫在茶葉作坊勞作了七年,直到黑工廠被搗毀。
陳喜竹的手機和身份證都被扣下,她想逃,但試了很多次都逃不掉,反而會被抓回來毆打。
不止逃跑會挨打,幹活的時候動作稍慢也會被監工的人拉出來打,無止境的勞作中,陳喜竹變得麻木,隻知道清洗茶葉、炒茶和篩茶梗。
趙繼然是當地開貨車的司機,因為運輸茶葉的關系,他能時常進入茶廠。
起初趙繼然隻當這是一個普通的工廠,直到警方找上了他,希望他這個經常進出茶廠的熟臉能幫忙掩護他們的便衣,幫忙搜集證據,于是往常隻專注于裝貨的趙繼然,開始留意茶廠裡的人,他就是那個時候注意到陳喜竹的。
一衆彎腰分揀茶葉的憔悴女工趙繼然都同情,但他最心疼的還是陳喜竹,也許是因為她看起來最纖柔瘦小,也許是因為她的眼睛明亮漂亮。
解救行動真正開始的那天,趙繼然也參與了,他找到了躲在炒茶鍋爐旁瑟瑟發抖的陳喜竹。
被救出來之後,陳喜竹和其他工人一起住在縣救助站。
她精神恍惚,隻記得自己的名字,隻記得炒茶的工序,卻始終記不起自己是哪裡人。
随着時間的推移,很多工人都被送回了家,但也有一部分工人來自更偏遠村落,自己記不得家鄉,跨省協調的進程又緩慢,就隻能一直留在救助站裡等待。陳喜竹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不幸的,意外被拐,打了那麼多年黑工。
唯一的安慰是,她得救了,還有了一個不錯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