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傳喪訊,延福滿殿缟素。
完顔雍扶棺而哭,将把太醫治罪。
原來李元妃又感發熱、頭痛,如常服藥,卻一病不起,夜間便去了。朝臣有勸生死在天,何必問責太醫,已失一條人命,何苦再見血。完顔雍恸而難支,三日未出門。芳沅也是泣涕不已,由劍翹扶着,眼睜睜看那寸長的釘子釘入棺木中——
又一日,風雨如晦,斜入梅林。
春蕪經浣衣坊,這花姐兒朝她笑呵呵招手,而她未理。花姐兒便偏了頭,奇怪道:“不知姐姐怎的不理人呢?”春蕪回了身,挑眉說道:“我好心待你,你卻要害我!如今又怪我不理你,這世上豈有這樣的道理?”花姐兒說:“莫不是沈王之事麼?是張元妃說要為你指婚,要将你配給沈王,過富貴日子,我才把那小銀鎖交出來的呀。我以為……姐姐不是喜歡那沈王麼?”春蕪聽了,一段無奈:“人家說什麼,你便信什麼,哪日招了禍、惹了事,也不知是怎麼死的呢。我今日告訴你,李元妃是我舊主子,她去了,我心裡不好過,并不想與你再玩笑。往後,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是你姐姐。”話畢便走。這素傘頗沉,打着覺雨小了些,即收傘而行。梅枝下,春蕪忽見張元妃身邊的采瑾正避人燒着什麼,鬼鬼祟祟,便拿住了一問。她慌慌張張、什麼也不敢說。春蕪料定有鬼,便捉着她去見了李嬷嬷。這李嬷嬷可是個惡婆子,将她一吓唬,她便伏在地上招了個幹幹淨淨。上一回,張元妃求見李雲羅,雲羅的宮人隻說她抱病,二人未見成,以至安樂公主和親蒙古,母女分離。張貞兒懷恨,指使采瑾往李元妃的一碗藥湯中下了三錢細辛。這燒的,便是剩餘的半包細辛了,苦煙無數。
此事一報給完顔雍,他便是暴跳如雷,馬上将張貞兒下了冷宮。
她隻問:“可否帶着春兒?”
“春兒?”
她便笑道:“春兒是賤妾的貓兒呢。”
完顔雍當她發瘋,上去便将這玳瑁貓兒摔死在地上了……
當晚,他宿在德妃徒單貴哥處。簾外雨潺潺,意興亦闌珊。一盞宮燈灑輝,風雨不歇。這徒單貴哥已是三十四五歲,容貌并不出挑,隻是溫柔沉靜的一個女子。那床榻上,貴哥語帶柔情:“皇上,皇上可還在哭麼?”他淚花依稀,兩肩戰戰,披了一件淡黃袍起來,獨坐書案,一筆筆皆伉俪之情,原是畫了李雲羅的肖像,又于那空處題了一阕《蔔算子》: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貴哥也來看畫,便柔柔問他:“不知皇上心中誰第一,昭德,或是雲羅?”
他閉目,隻自無言中。
貴哥又道:“皇上,明日我便去大覺寺,為雲羅姐姐上香。”
“有心就好。”
次日,德妃移駕大覺寺,面對這百丈金佛,灌耳梵音,心中隻說道:“貞兒呀貞兒,你實在冤枉。細辛過量則死,這正是我手底下的巧燕借你賞菊之時告訴你的。當年,以昭德皇後之寵,處處壓我一頭。凡是女子,必不甘心。我便告訴了完顔亮,這雁哥姐姐如何美貌賢德,又以蠟丸封信,教她投水……”夕照之下,她手中每一粒佛珠皆浴光,猶如沾血。
……
秋雨綿綿中,那白纛仿佛也再飄不動。
葛術虎在陣前叫道:“此番出戰,卻是為何?”
上萬軍士黑盔黑甲,如排山倒海,皆呼喊道:“報仇!報仇!”
“報什麼仇?”
“先可汗之仇!”
“去戰,去拼,去殺,去死,好不好?”
“好!”
“想不想要金人的金銀?”
“想!”
“想不想劫金人的妻女?”
“想!”
“沖!沖!”
他也戴了盔,盔頂飄一簇灰白纓子,腰挎一把兩尺多長的十字格反刃曲柄彎刀,刀柄鑲着雙排赤珊瑚與綠松石大蛋面;衣直身黑劄甲、胸闆甲披安,腰以細革帶,佩護臂,足上是四片式皮靴,胯/下是阿蘭紮爾。阿蘭紮爾眼如濕潤,低低鳴叫——
蘇魯錠所指的方向——
他頂頂心愛的姑娘。
他惟一愛過的女子。
他要把她搶回來。
他再不允許她的離開,不允許任何一個男子碰她一根手指頭。
——沖陣厮殺時,他一晃神,仿佛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
——長生,長生。
……
稽古殿飄搖在風雨之中,完顔雍看過一張折子,徒單合喜拜道:“喜報,人已在并州被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