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白鴛鴦失伴飛。
回乞顔部中,秋風涼,秋草稀,葛術虎又命底下人修了書信,要傳給二弟和闊真公主,三伐金國。這一日,秋雨綿綿,些微寒冷,他一個人悶坐胡床上,正思索蘇赫巴托之言,心胸中猶一團不滅的怒火在燒。灼灼而痛。忽而,他往那書案上怒拍了一下,怒站起身,來來回回走動,徘徊之間又是生氣又是傷心,他絕不容忍四兒嫁給别的男子——他無法接受任何一個男子抱着他的四兒又或是親吻她——四兒,四兒——那朱唇香軟,隻屬于他,隻屬于他。安娘子曾說,有一種毒液,産自一種毒蛙,無色無味,觸之即死。他想,必可尋了來,塗在箭頭上,一發制敵,殺了那些該死的金人,再把他的四兒奪回來!四兒,他的四兒,他的女人,那樣一個貞靜哀婉的姑娘……纥石烈謀良虎,謀良虎……聽說,“謀良虎”在女真語中意即流氓無賴而已。這無賴,這該死的男子敢觊觎他的女人,真非死不可!又或者,謀良虎已抱過她……他不敢再想下去,又一掌怒拍在案上……
“可汗?”
是安樂進來了。
“何事?”
她如隐忍,終還是流淚哀求道:“可汗,可不可以——别打我的母國?”
葛術虎拂袖冷笑:“這話你對金人說,背信寒盟的難道不是你們金人麼?”
安樂便“咚”的一聲馬上跪了下來,抱他一邊的長靴,淚水滿面:“那就求可汗看在我們母女倆的份上——不要讓孩兒的外公傷心呀——”他低頭而視,隻覺這女子庸俗無聊,将她無情地撇開道:“不要碰我。我不是什麼女人都要的。這仗,非打不可!除非——”
“除非什麼?”
“你叫先可汗複活!”
他甩下這話,便出了帳子了。
安樂痛哭,久跪不起,亦無奴婢敢扶——
入夜,惟聞風雨聲。
那黑牢之内,一線光入。
安樂将一縷細而軟的頭發遞去。陀陀動也未動,問她:“卻是何意?”安樂面如僵硬,隻說:“薩滿大人,這是我丈夫的頭發,我親手剪下的。他不過一惡徒,執意攻打我的母國,我不想,我不想!若有可殺死他的法子,還請大人指點。”陀陀又将這玲珑的骰子搖一搖,癡笑如魔:“公主呀公主,你還真是個心狠的,然而——你須知道,這世上并無巫蠱之術。”安樂疑問:“那你為什麼——”陀陀笑道:“我不過打發你走而已。我如若真能通神,為什麼還會困在這兒呢?敦必乃汗将我關押起來,我同凡人又有何區别呢?這尺方之地,押着肉眼凡胎罷了——不過,你若當真想殺了葛術虎,我倒有一個法子。”
又過一日,秋雨雖停,秋風袅袅吹。
葛術虎出征前,有怯薛為其着甲。安樂将長生放在床上,摸一摸那小臉兒、小手,又将一件新做的外衣遞給了他,笑道:“這是為我夫君禦寒的。”笑而帶冷。葛術虎接過這海綠織金的袍子,卻發覺衣領濕了一塊,不知是否水漬,正待相問,長生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安樂去抱她,哄了哄:“寶兒乖,寶兒不哭,爹爹要打仗去了,長生天會護佑他的……”葛術虎便想起安娘子所說之毒,心中震震然,立馬質問這女子道:“你想殺我?!”聞得此言,安樂發了愣,但很快笑道:“夫君說什麼呢!”
“這是一種毒蛙的汁液,對麼?”
葛術虎憤怒非常,兩眼瞪她如冒火,将這衣服摔在地上,又拔出了長刀——
“你卻想殺你的妻子麼?”
安樂也是惶恐不已,又跪下哭求:“我不過是不想你攻打大金而已!那是養育我的國家啊——為什麼,為什麼——”
葛術虎怒極亦恨極,命道:“将這惡婦押下去!”
左右便來拉她,她一味哭嚎,懷抱長生不肯松手,忽而——
她抱着嬰兒朝葛術虎的尖刀上撲了過去——
血。
……
瓊華樓上風光好,千裡萬裡愁無數。
芳沅登高而望,想起一阕詞來: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鬥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千般願,終成空。
——青山依舊在,心猶萬箭穿。
引用:《維摩诘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