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得又不好看。”這姑娘撇嘴道,“當然不是葛術虎啦。”
昭烈聞而大笑,放聲一陣,搖搖頭,将那寶物取出給她看:“你看看,我有信物,是奉了我們敦必乃汗的命令來的,這是要去救人呢,玩笑不得。”這金十字也盈盈而晃,像一粒星。她便對那玄貓道:“松兒啊松兒,你說說,我該信他嗎?”貓兒眨眨眼,哼了兩聲細細的喵。于是她從這河岸上站起了,對他說:“脫多鄰汗剛打獵回來,正歇在王帳呢。你往南面去,最大、最白的那個帳子就是他的了。你持此信物,也不會有人敢攔你的。我會祈求仁慈的天主父佑護你和你的朋友平安、順利的。”昭烈連聲道謝,剛一轉身又轉回去:“我還得向你打聽打聽——”
“什麼?”
“你們的闊真公主是個怎樣的女子?”
這姑娘笑微微道:“我們公主可醜了,貌若無鹽,你見了她怕得吓壞呀。”
連等數日,才算盼來了車馬。天晴日暖,草青青,這脫多鄰汗且近五十,是個壯碩魁偉之人,髠頂發、留三縷辮,蓄短須,衣袍倒與乞顔樣式相近,隻是渾金花小一些;那左耳上穿着一隻十字架耳環。昭烈陪侍在側,帶他去見了敦必乃、葛術虎一行人。上來兩個蒙古大夫,去探望二弟了。脫多鄰汗一見敦必乃便先往自己額上、胸口畫了個大十字,笑道:“原是天主父将我的安答送了來了。”敦必乃回道:“多時不見,你倒比往日更威風些。怎麼樣,聽說過冬時來了暴風雪,可有折損牛羊?我送你羊兩千匹、牛一千五百匹,全在這兒了。”脫多鄰汗便說:“那我可要見一見我的女婿——你便是葛術虎了?”葛術虎道:“是葛術虎,卻不是女婿呢。”
“什麼?”
敦必乃忙說:“我的好安答,我這個大兒子十分的不成器,騎不行,射不精,十次打仗五次輸,徒有這一張皮相,着實配不得你的掌珠。我的次子,受了傷的葛忽剌今年也才二十,倒是個出色的男人,同我的左右手一般。你且看看,是否合意呢?”脫多鄰汗些微狐疑,又笑道:“我看你的兒子個個都好。葛術虎已經很好了,是個極漂亮的男子漢。隻是,你要推你的二兒子出來,這婚姻早已定好,天主父做了主的事情,怎好出爾反爾呢?不過,我亦非蠻不講理,男女之婚姻,終究還是得看兒女的心意。你若肯,我便将你這兩個兒子都帶給闊真看看,叫她自個兒拿主意,挑一個出來。我的安答,你說成不成?”敦必乃連連點頭,又與他們一起去看次子。葛忽剌急哩怛躺在毯子上,那傷口早已結痂,人也能活動了,漸有血色,支起要給脫多鄰汗行禮;又道:“素聞脫多鄰汗之名,今日一見方知豐采。”
脫多鄰汗笑道:“你是個會說話的。男人嘴甜些,才招女孩子喜歡呢。”
“不知闊真公主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草原姑娘,當然喜歡巴【分隔】特【分隔】爾(英雄)了。”脫多鄰汗笑問,“你是巴【分隔】特【分隔】爾嗎?”
“我沒有打得過乃蠻人,或許不能算呢。”
“一時的成敗算不了什麼。我這個女兒常常說,倘若哪日當真看中了一個男人,就算他是最下等的奴隸,她也要嫁呢。”
一行浩浩蕩蕩歸往克烈部,休養了幾日。其後一夜,王帳之中,脫多鄰汗設一大宴款待敦必乃等人,歌舞助興,各用白食(奶制品)與紅食(牛羊肉)。他頭戴一頂金鷹綠松石冠,酒興極濃,時不時舉杯祝酒;說道:“今夜難得一聚,當痛飲!”宴至一半,脫多鄰汗對一個小婢女道:“去将闊真公主請出來,叫她選婿吧。”婢女們便推着一個少女從簾後出了來,她竟還以袖半遮面,露着藏春眼;頭也戴冠,珠簾如織,穿一襲交領右衽的窄袖錦衫,上有金翠描繡,連那小巧的鞋也繡滿了花兒,珊瑚耳墜兒、琥珀項鍊,托海上挂着白玉柄的腰刀……昭烈瞧瞧她,卻是眼熟,待她将那袖子揭下——這不分明是那水畔的丫頭嗎?他馬上被酒嗆了一下,不錯眼地又看,不假不假,真是她……
“爹爹——”
闊真朝脫多鄰汗行過禮,又将各席都一一打量,見着昭烈,粲然一笑,步去問他道:“大哥哥,你看一看,我醜不醜呢?”
昭烈窘紅了臉,隻得說道:“是你呀。”
葛術虎奇怪道:“你們見過?”
昭烈點了點頭,直紅到耳根。
一邊的婢女奉上了一盞酒,闊真對昭烈舉杯道:“大哥哥,第一杯酒我要敬你,隻是不知你叫什麼名兒呢?”
葛術虎搶道:“他叫昭烈,二十三歲,未得婚配呢。”
“哥哥這樣出色,竟未婚配嗎?”
昭烈道:“這酒我不能喝了……”便要避席而出,卻被敦必乃攔道:“難得闊真公主喜歡你,你留下,不要走。”闊真笑道:“我才不喜歡他呢,他又不好看。要說哪個哥哥好看,我倒覺得是這一位呢——”又将這盞酒遞給了葛忽剌急哩怛,“這位哥哥,你喝嗎?”葛忽剌急哩怛呆笑道:“不喝公主的酒,可是要砍腦袋的呀。”接過這酒盞,飲下了。昭烈見狀,又一陣陣後悔起來,仿佛那是什麼瓊漿玉液……闊真又對昭烈笑道:“昭烈哥哥,你還沒說呢,你覺得我美不美呢?”昭烈道:“自是十分美了。”闊真問:“那你第一回見我時,以為我是什麼人呢?難道我不像個公主?”昭烈低頭含羞:“像的,像的……像公主,像極了。”闊真笑得眼兒彎彎,又命婢女斟酒,親自遞了給他:“這一回,你可别推三阻四了,喝下吧。不喝我的酒,當真要挨刀子、掉腦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