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存在的意義,從來不是為了被理解,也不是為了被接受,而是為了在孩子需要時,無條件地、理所當然地,留在他身邊,就算他不說,就算他推開,就算他罵她趕她,也無所謂,母親不會走。
104.
提亞馬特靜靜地站在那兒,抱着那盒破爛的披薩,溫柔又耐心地等待着。
她不需要回答,不需要證明,也不需要傑森給出什麼回應,她隻是存在,就像海存在于沙灘,就像天空存在于頭頂,無論風暴多麼猛烈,無論孩子怎樣抗拒、怎樣崩潰,她都會靜靜地在原地。
等他累了,等他痛夠了,等他哪怕隻是稍微,稍微向前走出半步。
到那時,她就會張開懷抱,輕輕地,不聲不響地接住他——因為她是母親,僅此而已。
提亞馬特早已明白,孩子會哭,會鬧,會害怕,會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人推遠。但那不是恨,也不是拒絕,隻是脆弱和疼痛太多,無處安放。
真正的絕望,不是被推開,不是被責罵,不是被恨,真正的絕望,是連推開的力氣都不再有,是連呼喚的聲音都沉寂,是在寂靜無聲中,被徹底遺忘。
而他還在,還在哭,還在罵,還在擰着眉咬着牙,死撐着留在她面前——這便是對母親的需要已經呼喚——所以,母親不會走,無論他怎樣抗拒、怎樣逃避,隻要他還在呼吸,她就會一直在,一直,直到世界終結。
105.
傑森剛剛還在瘋狂和自己置氣,心裡翻江倒海、怒火中燒,又委屈又别扭地罵自己蠢,罵提亞馬特煩,罵全世界都他媽欠揍。
情緒翻江倒海,恨不得拿腦袋去撞冰櫃,結果突然被這麼一句簡單又直接的“傑森不吃嗎?”猝不及防地砸了個正着。
傑森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真咽死,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就像本來炸毛到極限的猛獸,突然被人從頭頂溫柔順毛摸了一把,一下子炸不動了,僵在那裡,又窘又惱,又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喉頭一緊,整個人像被從戰場一腳踹回了小嬰兒床上,一瞬間羞恥到想鑽進地闆。
他僵着脖子,耳尖在微不可察地發燙,為了維持住自己僅剩的一點可憐自尊,他死死咬着後槽牙,硬是從喉嚨裡擠出一句生硬得能把空氣凍住的話:“……我不餓。”
聲音低啞而僵硬,像一塊被磕掉了角的鐵塊砸在地上。
說完這句話,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呼吸都覺得丢臉。
可提亞馬特卻一點都沒察覺到他的别扭,提亞馬特眨了眨眼,那雙軟乎乎、像晨光一樣的粉色眼睛,帶着一種世界級母愛的耐心,一點都沒接收到他的“請識趣滾開”的信号。
她隻是歪了歪頭,眼眸裡沒有質疑,也沒有責備,隻有一種純粹到近乎殘酷的天真,然後,她輕輕地、像在陳述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一樣,直直地一擊:“可是,媽媽根本不需要吃飯,但是媽媽不是要陪着孩子一起吃飯嗎?”
106.
——“陪着孩子一起吃飯。”就這麼直球,毫不拐彎地砸了下來,沒有試探,沒有顧慮,沒有給他逃跑的時間,直接把區區傑森·陶德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一刀戳穿。
傑森仿佛被人用榔頭敲了後腦勺一樣,腦子嗡的一下空白了,他站在原地,像個被打掉武器的小混混,僵硬地攥着自己的拳頭,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God fucking damn it...
傑森在心裡罵了一句,卻發現自己連繼續冷着臉的力氣都快撐不住了,他拎着披薩盒的手微微一顫,差點一把把那坨死魚芝士扔到地上。
Fuck,這不是戰鬥,這他媽是屠殺!
而且——還是單方面的,一邊倒的,被溫柔打爆的屠殺。
傑森死死盯着手裡的披薩,指節發白,牙齒咬得嘎吱作響,連呼吸都像是硬生生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FUCK.
他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怒吼着:
——陪着吃飯?
——誰他媽要你陪?
他能想象自己應該翻個白眼,應該甩手走人,應該冷嘲熱諷一句“别自作多情了”,應該用盡一切手段把這份溫柔碾碎在地上。
可是——可是他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哪怕一丁點拒絕的聲音,哪怕一絲一毫想要推開的動作。
他就那樣僵硬着,像被釘死在原地一樣,連表情都快維持不住,像一頭剛剛被獵槍打穿胸膛,卻還在咬牙死撐的野獸,連垂死掙紮都倔強得不肯讓人看見。
107.
——Fuck it. I'll fucking eat. You wanna 'keep me company'? Fine. Fucking watch me.
(去他媽的,老子吃了又怎樣?陪吃是吧?行啊,吃給你看!)
他惡狠狠地在心裡罵着,像是要把所有羞恥、痛苦、軟弱通通踩爛,然後,臉色鐵青地,從她手裡接過那盒糟糕透頂的死魚披薩,動作又兇又僵硬,像在搶劫,像在打仗,像在——像在拼盡全力,攥住一個可以用來掩飾自己真實情緒的救命稻草。
傑森低着頭,咬着牙,把披薩舉到嘴邊,惡狠狠地、毫無儀式感地,咬了一口。幹癟的臘腸,冰涼的芝士,軟塌塌的餅皮——一口咬下去,什麼味道也沒有,可那一口,就像吞進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Fuck.
他閉着眼狠狠咬着,像是要把牙齒磨斷,咬到指關節發白,咬到喉嚨發緊,咬到胸口發痛,但他吃了,誰也沒攔得住。
他咬得太狠了,喉嚨發澀,像被人塞了一把碎玻璃,但他死死咬緊牙關,把那股快要噴湧出來的惡心脆弱,一點點、硬生生咬碎吞了下去。
傑森低着頭,什麼也不說,就像一頭受傷的小獸,在風雪裡蜷縮着,啃着最後一口勉強能稱之為食物的東西,隻為了,不讓自己徹底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