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提亞馬特抱着那盒披薩,先是低頭認真地看了看盒子裡糊成一團的芝士和幹癟的臘腸,又擡起頭,靜靜地盯着傑森。
她一眨不眨的,眼神幹淨得像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嫌棄,也沒有半點要開口抱怨的意思,就隻是——無聲地、專注地,看着他。
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僞裝,又溫柔得叫人連生氣都找不到力氣——像是在耐心的等待,又像是媽媽在看賭氣的小孩。
傑森被盯得有些發毛,手指在褲縫邊捏了又松,心裡煩得要死,他忍不住瞥了眼那盒被冷氣熏軟的破披薩,心情越發煩躁了,就像是——
就像一隻脾氣賊擰的貓,你喊它,它高傲得不屑一顧,一副“誰稀罕理你”的架勢。可你要是真轉身走了,它又蹿過來死死扒住你褲腳,一副“你敢走試試”的德性。
101.
傑森咬着後槽牙,指節攥得發白,像是想把那點蠢得要死的情緒硬生生碾碎,他強壓下心底那一股又酸又燙的委屈感——但那東西像泥沼一樣,越是踩越陷。
他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明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軟弱得要死的小孩子脾氣,可就是控制不住地,在心裡冒出這麼一句——“你不是自稱媽媽嗎,媽媽為什麼沒看出來我在想什麼?”
像個摔了跤又不肯哭出聲的小孩,一邊用髒兮兮的小手推開所有靠近的人,一邊又在心裡,偷偷期待着有人能看穿他的嘴硬——不用他說,不用解釋,不用擺出傷口示範,隻要靠近一點,抱住他,告訴他:‘我知道你難受。’
但沒有人這麼做。
從來沒有。
不是那間隻會漏雨、不會漏進溫暖的破屋,不是那些隻會拳打腳踢、教他偷東西的街頭流氓,甚至不是那個……曾經俯下身伸手,卻終究沒真正抱住過他的蝙蝠。
他們都隻看到他表面的倔強,看到他的刺、他的反抗、他的冷笑,然後默默地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傑森知道這一套,他見得太多了,所以學會了主動把人推遠。
可是現在——面對着提亞馬特,面對着那個站在破敗的超市燈光下,抱着一盒糟糕透頂的速食披薩,卻還是一臉認真溫柔看着他的家夥,那一點點被遺忘很久的、想要被看穿、被理解、被抱住的小小渴望,就這麼荒唐地,惡劣地,慢慢蘇醒了。
102.
傑森咬着牙,肩膀緊繃成一條直線,連呼吸都沉得像要碎掉的玻璃。
——"Fuck,他真的蠢爆了!他怕什麼啊?怕她真的嫌棄?怕她真的丢下他?還是怕她其實根本就沒那麼想留下?
...Every damn bit of it. Fuck.
(媽的,都是)
傑森心裡一片亂麻,臉上卻勉強挂上了一副嘲諷的冷笑,他扯了扯嘴角,聲音壓得低低的,刻意用最尖酸刻薄的口吻,陰陽怪氣地甩過去。
“怎麼不吃啊?”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這兒就這樣的廉價食物。”
“想吃山珍海味的話,恐怕得換個地方,換個——”
“換個不是我這種貨色的‘孩子’。”
他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往自己心上捅一刀,刀刀見血,毫不留情。可他就是這樣的人,把人推開的同時,狠狠地鞭笞自己。
一邊咬牙切齒地想——“快點走啊!别留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一邊又在心裡絕望地喊着——“你别真的走啊……别丢下我……”
FUCK,他甚至——
甚至希望,如果提亞馬特真要離開,就幹脆像蝙蝠俠當年那樣絕情,頭也不回地走,像一道刀鋒,幹脆利落地劃破他剩下的幻想。
這樣,至少他還能假裝自己沒動搖,至少沒人能看見他在原地狼狽地想要追出去的那副醜态,至少——沒人能看見,他那副明明嘴上罵着滾,腳卻快要邁出去的蠢樣子。
他死死咬着後槽牙,心髒又痛又燥,像被鈍刀子剜着,一點點拉扯成碎片。
——他他媽不要那樣,絕對不要!
不要再一次伸手,去求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擁抱,再一次把早該愈合的傷口撕開,最後再一次,被親手推回深淵。他甯願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也不想再經曆一次——被溫柔點燃,又被冷漠滅掉的痛苦,絕不!
103.
“傑森不吃嗎?”提亞馬特終于忍不住輕聲問道,聲音軟軟的,沒有責備,也沒有催促,隻有最單純、最溫柔的關心。
她抱着那盒已經冷透了的速食披薩,兩隻小手笨拙地護着,小心翼翼地擡頭望着傑森。
在她的感知裡,傑森就像一片風平浪靜的海面,一動不動,冷硬無波,可在那層薄薄的表面之下——卻是一場驚濤駭浪的風暴。
剛才那短短幾分鐘,她已經感覺到這孩子的情緒經曆了兩個極端的大頂點,不是逐漸升溫,也不是緩緩降溫,而是——一瞬間燒到沸點,一瞬間又冷到結冰,沒有中間調,沒有過渡,隻有撕裂。
這個孩子,在情緒的極端之間來回撞擊,毫無緩沖,毫無保護,像是早就習慣了用牙齒咬住自己的痛,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默默把情緒咽下去。
提亞馬特不明白。
她不懂人類複雜的情緒結構,不懂人類因傷而生的鋒利反應,更不懂這孩子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扛着痛苦不說話。
但她知道一件事——他需要母親。
不是因為她想成為他的家,不是因為她渴望什麼親密關系,更不是為了自己,隻是單純地——孩子需要,所以母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