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傑森一低頭，就看見提亞馬特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站到了他身側，仰着頭，一臉擔憂地望着他。

她沒有開口，也沒有喊他，隻是靜靜站在那兒，用那種軟得不真實的眼神看着他——純粹、真誠，甚至有點笨拙的擔憂，那種“你看起來很難過，我該怎麼辦”的直白情緒，毫無技巧，卻精準命中。

他愣了一下。

真的愣了一下，他見過太多情緒的“包裝”，見慣了哥譚那套“我刀你一刀但我是為了你好”的表達方式，也習慣了“你冷着，我就比你更冷”的心理對抗。

但這眼神——這個突然站在他身邊的小東西，竟然是毫無防備地把擔心擺在臉上，她不怕他誤會，不怕他拒絕，甚至不怕他不回應，她隻是覺得他好像不太好，所以就靠近了一點。

那種溫柔不是鋪陳出來的，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這讓傑森有點不适應，不誇張地說，他死去活來這麼多年，都沒怎麼體驗過這種“明目張膽的擔心”。

就算是布魯斯——就算是那段他最擅長“當爹”的日子。

是的，傑森承認，蝙蝠曾經真的很會演爹，那種剛剛收養一個憤怒少年時的姿态，甚至一度讓他覺得：“或許這次能有點不一樣。”

但現在回頭想想——或許那段溫柔隻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地上賊船。

是的，傑森承認——他在帶個人情緒。怎麼了？不能帶？他不裝了，哥譚的人不帶點私人恩怨怎麼能活到成年？

88.

傑森咬了咬牙，想冷笑一句，卻發現嘴角動了一下，卻根本笑不出來，嘴角那點勾起的力氣像是卡在半道的機關，哒一聲沒彈開，卡住了。

畢竟——蝙蝠就是那樣的，他不是不在乎你，他隻是從來不說，所有的情緒都藏在行動裡，藏得死死的，像是怕一旦說出口就會被世界抓住把柄。

一句“你還好嗎？”對他來說太軟，太暴露，太人類，不如丢你一套繃帶，再順手罵一句“動作快點，别把血弄到地毯上”。

你受傷？他救你。

你想哭？他沉默陪你坐着。

你想走？他不會攔，但之後會在你每一次任務路線上加上備份路線。

他就是那樣的，不說，不解釋，隻做不問。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那隻蝙蝠真的有什麼黑暗魔法，他的每個孩子，最後都被養成了這副模樣。

他不會教你怎麼表達愛，但他會在你爆炸半條命後，第一時間沖進火場。

他不會告訴你“我以你為傲”，但他會在你的情報檔案上默默加上“可信賴”。

你問“他到底愛不愛我？”——他不回答。

但你離家出走的時候，他會為你設一個秘密衛星監控，你回來的時候，他不會抱你，隻會站遠遠看你一眼。

這就是他們的方式，沉默的，壓抑的，複雜得讓人想砸爛、又忍不住懷念的方式。

89.

傑森被這種方式養大了，早就習慣了，習慣了那種“我不說，但我知道你懂”的溝通方式，習慣了哪怕情緒洶湧也隻敢在動作裡藏一絲“擔心”的信号。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不适應提亞馬特這種把“我在擔心你”寫在臉上，情緒像陽光一樣灑過來的照拂方式。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得不真實，好得讓他下意識想後退。

“你太溫柔了，會吓到我這種生在陰溝裡的人的。”

他低聲在心裡說，可下一秒，又幾乎克制不住地想，“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呢？”

90.

“你餓了嗎？”

傑森發誓，他隻是想趕緊找個别的什麼話題，把這段根本不适合他的肉麻橋段丢掉的，可是說話不經大腦，竟然下意識把他最熟悉的那句給秃噜出來了——曾經他和蝙蝠俠的初遇，也是從這句話開始改變了他的一生。

煩死了，蝙蝠俠，你怎麼陰魂不散的！

傑森忍不住咒罵道，他不是第一次罵布魯斯，但這一次罵得最真心，最沒底氣——最無力。

這句話像是從肺裡擠出來的怨氣，裹着一點憤怒，一點羞恥，一點誰也不肯承認的痛。

就像某種被遺傳下來的詛咒，那種“被他塑造，又想否定他”的矛盾感幾乎要把人撕成兩半，就算你想逃，就算你想反抗，就算你說“我不是他”，可你的一舉一動，乃至一呼一吸，全都是他教的。

你身上的習慣，你眼裡的判斷，你出拳的角度，甚至你說話時那種沉着又諷刺的口氣——全是他打上的标記。

傑森忽然覺得自己像一件被反複打磨過的兵器，刀刃夠鋒，構造精準可不論他怎麼掙紮、怎麼改裝、怎麼拼命往别的方向砍，柄上刻的那行字永遠擦不掉。

——“Made by the Bat.”

91.

總之，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就收不回來了，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兩人會站在超市冷藏速食區的原因。

傑森一邊拿着購物籃，一邊滿臉寫着“我為什麼會在這”——而他身邊那個頂着男士皮夾克、身高隻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正兩眼發光地盯着一排包裝色彩斑斓的微波速食披薩。

傑森發誓，他真的、真的隻是随口一說。

“你餓了嗎”——這不過是個脫口而出的逃避台詞，是他用來切斷尴尬情緒的臨時緩沖帶，是一段不小心洩漏出的舊時殘語。

他原本以為提亞馬特會随口答一句“還好”或者“媽媽不餓”，然後這段過于肉麻的沉默橋段就能糊弄過去，翻篇收尾，完事跑路。

他太天真了——他忘了這小家夥是個行動力爆表的古神生物。

提亞馬特那雙粉色的斜十字花眼一亮，語氣認真得像在接收世界最緊急的指令：“媽媽不餓，但傑森餓了對吧？那我們要去找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