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法陣再次光芒大盛,與之前那股如同星海般的流體不同,這一次的召喚過程,終于回到了傑森所能理解的範疇——是“像樣的召喚儀式”了,至少在表象上如此。
一圈圈金色的魔力光環從法陣中向外擴散,規則而穩定,如潮水般蔓延至整個空間,光點在空中躍動,像星塵,又像從天頂灑落的極光碎片,那光中開始浮現出柔和的彩光,像陽光透過玻璃花窗,被折射出絢爛的圖案,斑斓卻不刺眼,帶着奇妙的安甯感。
……如果不是發生在剛剛那群骨面具瘋子的血腥教堂裡,這場景幾乎可以說是“莊嚴而美麗”。
傑森皺起眉,槍沒有收起,隻是微微下移了幾厘米——現在這個時間點,這樣的光景,實在是太反常了。
就在那道光中,那“被召喚的神靈的身影”緩緩顯現。
她輕盈地踏出法陣的中央,像是踩在一層看不見的水面上,沒有重量地、悄然落地。
是個少女。
第一眼看去,幾乎會讓人誤以為她是哪個貴族家的大小姐走錯了場子。她有着一頭淺藍色的長發,顔色柔得像初春的湖水,在光芒中泛起一點透明的銀邊,那頭發被細緻地編成辮子,整齊地盤在腦後,發絲服帖,像是剛被人精心梳理過。
她穿着一襲白色的裙擺,柔軟如霧,邊緣綴着銀色的刺繡,随着她行走時微微蕩起弧度,像極了舞台上的芭蕾舞者,每一個步伐都像是練習過千百次的優雅與輕盈。
她并不說話,隻是站在光芒中,安靜地看着傑森,神情随平靜無波,卻莫名的并不顯冷漠,她的五官很精緻,卻帶着某種“非人”的對稱感,像是被理性雕刻出的藝術品,完美得略顯……陌生。
那一瞬間,傑森的大腦裡本能地蹦出一個詞:“該被人保護起來的。”
她太幹淨,太溫柔,太不像這個被鮮血與儀式污染的教堂會誕生出的存在。
20.
但問題在于——她頭上那對角。
那是一對蜿蜒曲折的雙角,從頭頂斜斜地彎下,呈對稱狀向兩側延伸,宛如某種古老生物的遺骨,又像是神話中象征堕落與異類的山羊角。
它們質地堅硬、顔色深沉,帶着天然的棱角紋理,仿佛不是與她一體生長出的器官,而是從另一個世界扭曲嫁接在她柔軟的身軀上,那角在光下沒有一點反光,像是吸走了周圍的色彩,笨重又壓迫。
這雙角與她那飄逸的白裙、輕盈的舞步、如雕塑般精緻的臉孔産生了強烈的割裂感。
那不是裝飾,那是真正生出來的角,是野性與原初的象征,是屬于“非人”的痕迹。
一邊是像天使一樣從光中走出的少女,
一邊是像噩夢裡爬出來的邪神血統。
傑森跪在地上,支撐自己的手微微顫抖,掌心沾滿了已經開始發冷的血。他能感受到體溫正一點點從指尖和腳尖流失,像是身體裡最後那點能對抗死亡的熱意,也在逐漸屈服于失血帶來的虛脫。
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一跳,那不是戰鬥時的警覺,也不是疼痛引發的抽搐,而是一種深入神經的本能性緊張——就像野獸在察覺到掠食者逼近時,肌肉會先一步繃緊。
21.
少女擡起了頭,她那雙眼睛輕輕眨了一下,動作如蟬翼掠水,極其輕微,卻偏偏精準地讓他看清了她的瞳孔結構:是一種詭異又美麗的構造——斜十字花形狀,呈現出柔軟而奇異的嫩粉色,顔色淺得幾乎透明,像是春季未開的花苞,又像是無機質中的生機初萌。
那雙眼本應帶着迷茫,帶着懵懂,或至少是無情,但偏偏,那裡面流露出一種……慈愛?
不是裝出來的,不是拟人化模仿的溫柔,而是一種深層的、本能的、發自靈魂的包容。那種眼神,應該隻存在于經曆過漫長生命、擁有過千百個孩子的母親眼中。
而現在,它出現在一個剛到他胸口的小不點臉上。
傑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愣了一瞬,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試圖确認那不是自己精神緊繃後的幻覺,可等他再看過去,那份慈愛依然在那裡,柔柔地注視着他,不帶目的,不含情緒,像是……他曾在什麼時候見過的,真正的“無條件”。
他心裡泛起了一絲無法言說的異樣感。
這不是神明或是惡魔該有的眼神,這是——
“……媽媽?”
他腦中忽然蹦出這個詞,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那少女,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外貌帶來的反差與警惕,隻是輕輕歪了歪頭,微不可察地向他走近了一步。
裙擺蕩起波紋,猶如水面漾開的第一圈漣漪,她的腳步很輕,卻仿佛踏在他心上。
22.
傑森的全部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了那個女孩身上。
他已經顧不得腹部汩汩流血的傷口,也顧不得自己此時所處的環境和自己本來的目的了,他的目光牢牢地鎖在那對蜿蜒曲折的山羊角上,那雙詭異而甯靜的斜十字花瞳,以及那眼神中讓他如墜夢中的慈愛。
在這過分安靜的片刻,他并沒有意識到——教堂,已經變了。
原本遍地橫陳的屍體不見了,那些被他毫不留情地擊倒在地的披骨鬥篷教徒,明明還在一分鐘前躺在法陣四周,血流成河、氣息全無,身體以扭曲的姿勢鋪滿破敗的地磚。而那名自願成為祭品的女人——那個刺穿他腹部、面目扭曲、眼中燃着瘋狂的信徒,也不見了蹤影
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沒有骨頭,沒有血迹,連一絲布料殘片都沒有留下。地面幹淨得不可思議,整座教堂内部靜得隻剩下風吹過彩繪玻璃的聲音。高聳的天花闆投下柔和的陰影,仿佛從未發生過喧嚣與屠殺。
那些被召喚時噴湧而出的“流體”——那如星海、又如黑泥的物質,已悄然收束、消散,隻在法陣邊緣留下一些細如發絲的殘痕,閃着看不見的波紋。
它們“吃掉”了什麼。
沒有撕裂、沒有吞咬、沒有痛苦,它們隻是悄然地,溫柔地,将那些殘骸包裹、回收、抹去,如同粘稠的子宮壁,将失控的組織一點點重新納入體内。
就像是——嬰兒重新回到了母親的體内。
23.
“你……你是誰?”傑森艱難地問出口,聲音帶着血腥與沙啞,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他不是沒見過離譜的情況,但眼前這個少女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慣常的危機處理體系——她明明是從詭異得足以毀滅空間的法陣中走出來的,頭上還頂着象征不詳的山羊角,可她卻一副仿佛剛放學回家的貴族千金模樣,甚至還帶着點莫名的羞澀。
少女聽到他的提問,怔了一瞬,然後,那雙斜十字花的粉瞳中忽然燃起一種奇怪的光——是一種……認真,甚至有點像突然被賦予使命的小學生在站起來大聲背台詞。
她挺直了腰闆,腳步站穩,微微擡起下巴,語調铿锵——仿佛要把這個身份鄭重其事地傳達出去:“我是——媽媽!”
24.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傑森怔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她,那副瘦小的身軀、那張尚帶稚氣的臉,那雙仿佛能包容海的眼睛,還有那句說出口時毫不猶豫的“媽媽”。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腦袋裡亂成一團,有點想笑,有點想罵,又有點想哭。
他甚至下意識地想到了一張嚴肅冷臉的面具,一段在雨夜垃圾堆裡被撿起的回憶——想到那個把他撿走卻從來不告訴他“你可以哭”的男人。
一股說不清的羞恥感從胃底冒了上來。
我他媽到底在想什麼?
他在心裡罵自己。
是因為還在意那個抛棄了他的家夥,所以被這種“家長”話題輕易擊中?
還是因為眼前這家夥一本正經地自稱“媽媽”搞得像在調戲他,讓他有點想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