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數百年前,玄明仙尊同宗主乃生死之交,得宗主親自邀請才讓那時元氣大傷的巽衍宗有了唯一一個化神強者坐鎮。”
後山弟子圍成一圈,細細聽中間人有聲有色描繪那段未曾親見的過往。
“至于玄明仙尊在入巽衍宗前的過去,少有人知,隻是仙尊兩次失态都叫了同一個名字,也說明了……”
那時候魏清就坐在樹丫上,将底下的熱鬧聽得一清二楚。
“連舒,光聽名字也不知是男是女,可以肯定的是,照姜青入門時仙尊對着他的臉失态可以推測,這連舒的模樣與姜青一定極為相像!而仙尊又有如此實力,除了那人飛升和仙逝,我實在想不出第三種可能,能令如仙尊那樣的強者對着一張臉失張失智……”
“各位也知,修真界近萬年無一人飛升,所以在下鬥膽猜測,仙尊念念不忘之人一定身死道消,就連魂魄也無一縷殘存,不然光憑仙尊的本事,怎會不蘊養神魂替那位重塑肉身,犯得着對着一個——呵,替身,再三縱容。”
替身。
在越明商忙着進出司律堂“無理也不饒人”、連舒昏迷不醒間,這兩個字是徹徹底底烙在他身上,并且順着這個邏輯,仙尊對姜青詭異的态度也令在場弟子們豁然開朗。
是的,詭異。
這是他們腦中不約而同的看法。
仙尊對姜青無疑是好的,頂尖的功法,唯一親弟子的身份、以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被輕拿輕放——就算幾日前姜青對同門的殺意擺在了明面上,可仙尊卻還是将人帶回雪烏峰,這無異于是用自己的名聲來給他兜底。
可詭異的是和他行動上截然相反的态度。
除一些基本修煉上的指導,仙尊對姜青親近不足,疏離有餘,仿佛這個弟子是别人強塞給他,這行為和态度的相悖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姜青被收徒時,全宗門弟子皆在場,而仙尊并不掩飾的叫出“連舒”二字,那時衆人雖有所疑,可并未深想,可如今——
魏清譏諷地看着這個因為一張臉才有好日子的姜青,冷嗤:“現在你知道了,一個替身享受了本不該屬于你的好處就罷了,心狠手辣,簡直枉顧仙尊和宗門對你的栽培教導!”
他掩去不少細節,為防犯了忌諱也未提及替的是誰,隻三言兩語對連舒敲定了集衆人之力抽絲剝繭而來的“真相”。
言罷,他手中兀地浮現一個包裹。
魏清直接将随便收拾出來的包裹砸在連舒的心口,行動間帶着他急切掩飾的焦躁,身後的兩人心虛地探查四周,就怕現在有人忽然闖入,卻沒注意門口的童子隻剩下一個。
從昨夜得知大長老有退讓趨勢,魏清又氣又愁,思索了整夜才用自己的腦子想出讓姜青自己離開的法子。他估摸着姜青應是早就蘇醒,雪烏峰上什麼靈丹妙藥沒有,他怕是受不了自己淪為廢物才遲遲不露面。
屆時他隻需稍微言語刺激一番,憑姜青的自傲能忍得下就怪了。
念頭輪轉,魏清肅容道:“東西已經給你收拾齊整,裡頭築基丹、萬陽還靈丹各一瓶。姜青,事已至此你便不要讓仙尊為難,金丹築基的弟子如何甘心被煉氣踩在頭頂?”
魏清聲情并茂說了一籮筐,可床上的人隻是順着他情緒轉變在适當時嚴肅又認真地點頭搖頭。
連舒用食指摩挲着下巴,對他的挑釁折辱都不發一言,這顯然超出三人的預估。
“喂——”身後的較為年長的男子狐疑上前一步叫了聲沉浸在自己思緒的連舒,“怎麼不說話?”
多說多錯,連舒當着幾人的面掀開被子将雙腿放在榻上,後背靠着軟枕,覺得差點什麼又佯裝虛弱地幹咳幾聲敷衍表示自己的拒絕,聽得魏清握緊雙手。
“因對你有意包庇,宗門内對仙尊議論紛紛,你強行留下不顧仙尊名聲,良心不會痛嗎?!”
“姜青!你平日不是很能說嗎?現在怎麼一聲不吭?”
仙尊……仙尊……
他心裡咂摸着這個出場數極高的人物,想着對方若是了解原身,他要怎麼才能騙過去。
修真界的手段可比現代社會多出太多,什麼傀儡、爐鼎、搜魂、奪舍的,他一個現代人的魂魄若是在這個仙尊面前露出破綻,對方有所懷疑可不會好心帶他去看大夫。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姜青!”
還有替身……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替身吧?
連舒想得入神,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他閑暇時會刷短視頻,偶爾會被推送一些女頻小說片段,他本想劃過,但那些視頻的開頭太抓人耳朵。
什麼“我重生了,重生在知道丈夫出軌的那一年”,“前世校草魂穿到我家小狗身上時,我的閨蜜正好在家”或者“人人都知道,我隻是京圈太子白月光的替身……”
糟糕了,女頻中的白月光替身,這着實讓他後背竄起陣陣寒意。
“姜青!!”被無視個徹底的魏清再也受不了,不顧勸阻地上前狠狠抓住他的領口猛力一扯,頓時讓頭腦風暴的連舒回過神,将“白月光”“回國”“金絲雀”“火葬場”抛在腦後。
他長發披散面色蒼白,雙眸回視過去時眼底沒有被羞辱後的憤懑,亦或者得知自己成為廢人的麻木絕望,平靜得詭異。
修士難有醜人,姜青的面容也很有迷惑力,五眼三庭都是細挑也挑不出錯來,有時被他挑釁,盡管生氣目光也難以從他臉上移開。那種跋扈狂妄的邪魅氣質,滿宗門愣是難找出第二個來。
“為什麼不說話?!”
面對沖動易怒的魏清,連舒面色不變,但好脾氣也被消磨半分,當下嗆聲:“因為良心痛到說不出話。”
“你——”魏清一噎,氣血上湧,念頭還不過腦子擡手就本能一揮!
接觸到兇煞靈氣的刹那,連舒禁不住面色巨變!他的身體仍舊冰涼,但是骨骼髒腑卻被好似快被熔成團血水,冷汗止不住冒出。他咬牙閉上眼睛竭力咽下喉頭的腥甜,細看能瞧見手背上鼓動的青筋。
連舒沒料到這具身體差到這種地步,他甚至沒感覺到對方與他有肢體接觸,僅僅一道“風”,就吹得他的意識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魏清高擡的手還未落下,屋内就驟然爆發出第二波更沉重卻又隻精準罩在魏清三人身上的靈氣!
魏清怒容仍在,目光就陡然僵直!三人呼吸失控的瞬間,一個令他們心口猛地咯噔一聲的身影倏然出現!
【連舒!】
腦子裡忽地蹦出一聲驚呼,連舒冷不丁被吓得擡頭——
兩輩子,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越明商長發的模樣。
那人身上的錦衣華服層層疊疊,黑袍紅衣莊重華美,繁複的金線刺繡主要堆疊在衣擺處,随着主人的動作熠熠生輝。
連舒被他這孔雀開屏的模樣震得雙眉都止不住上揚,嘴唇輕動,短促的半個音節伴随血迹從嘴角流了出來——
連舒驚詫神情猝然一僵!
輸了。
他擡手摸了摸嘴角,垂眸盯着指尖上的血色,然後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睛。
這跟他騎自行車偶遇坐在邁巴赫裡的越明商有什麼區别?
自尊心微創的連舒被人扶着好好躺下,耳朵裡嗡嗡聲一片,他半擡眸,眼前越明商靠近的臉晃成數道殘影。